第2008章 七七和丈夫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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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語的後半句“母親不看外甥”,像一把鈍刀,把娘家最後一層溫情的皮也剝了下來。它補全了前半句的滑稽與自嘲——原來那高粱地裏滿頭大汗攆螞蚱的“舅”,那被笑罵“吃飽就走”的外甥,最終連生他的母親都可以撒手不管。
“不看”二字,不是簡單的“不探望”,而是一種徹底的撇清不看他是否餓著、凍著、被舅家的表兄弟推搡到泥坑裏;不看他背著小我我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像被西北風撕得獵獵作響。七七蹲在灶台前添柴,凍瘡裂開的手背滲著血絲,卻仍將鍋裏最後一塊豬油渣鏟進婆婆的青花碗裏。
婆婆歪在炕頭,銀簪劃破的光影像刀,"喪門星"的罵聲混著咳嗽砸下來。去年冬天婆婆故意打翻藥罐,讓七七在雪地裏跪了半個時辰的事,此刻正隨著灶膛裏的火苗劈啪作響——可七七隻是用圍裙擦了擦被燙紅的手腕,將藥渣重新煎過。
她記得丈夫咽氣前拽著她衣角的溫度。那時婆婆還笑著給他們掖被角,如今皺紋裏結滿冰霜。當婆婆把發黴的饅頭扔給狗吃時,七七就把自己的那半塊埋在灶灰裏煨熱,剝去黑皮,就著眼淚吞下。
今夜婆婆又犯喘症,咳得窗紙發顫。七七用銅勺刮下房梁上的陳年燕窩——那是她偷偷攢了三年給未出世孩子準備的,此刻卻化成粘稠的湯汁,一匙匙喂進婆婆皸裂的唇縫。月光漫進來時,她看見婆婆花白鬢角上還沾著自己去年縫的棉絮,針腳細密如舊。
灶火將熄未熄,映著七七跪在蒲團上的影子。她忽然想起丈夫說過,人心裏要留盞燈。此刻那盞燈就跳在她布滿裂口的掌心,照得婆婆扭曲的罵聲漸漸變成含糊的嗚咽,照得炕頭那碗豬油渣凝成的白油,像層薄薄的淚。
七七總愛把三個娃娃攏到炕沿上,像擺三隻剛出鍋的黏豆包。油燈芯子被剪得短短的,火苗在她眸子裏晃,也晃在孩子們仰起的臉上。
“你們記著,”她拿納了一半的鞋底當戒尺,輕輕敲娃娃們的膝蓋,“平孝敬爺爺奶奶,不是等他們快走了才端碗送水,得像這燈芯,天天亮著,不冒黑煙。”
最小的豆苗眨巴著眼,奶聲問“那奶奶罵娘,娘還笑哩,也是孝?”
七七把孩子摟進懷裏,粗糙的手掌順著他亂發“奶奶罵人,是心裏苦。娘小時也嫌你姥姥嘮叨,可後來你姥姥走了,娘想聽也聽不著了。”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像從井裏提水,一桶一桶往上拽,“你們看奶奶的拐杖,磨得發亮,那是她年輕時拄著去河邊給娘撿螺螄補身子磨的。如今她老了,咱就把這亮,再磨回她心上。”
屋外,雪花撲窗。七七把孩子們的手按在自己圍裙上——那圍裙補丁摞補丁,卻洗得發白。“平孝,就是平常日子裏的小針腳。奶奶咳了,你們去捶背,別等娘吩咐;爺爺想吃口軟的,你們把窩頭掰成渣泡進湯裏。這些事小得像芝麻,可日子一長,就能攢成個香油罐子,香透一輩子。”
說罷,她從炕席下摸出三顆陳年的紅棗,一人一顆塞進娃娃手心。棗皮皺得像婆婆的臉,卻被七七焐得溫熱。“明天臘八,咱們把這三顆棗煮進粥裏,先給爺爺奶奶盛,上麵的粥油得給他們刮幹淨。你們記住了——”她指著灶王爺像,又指指孩子們的心口,“敬長輩,不是過年才擺供品,是天天把他們的名字放在心尖上,像這灶火,不熄,不冷。”
油燈芯子“啪”地爆了個燈花。最小的豆苗忽然爬下炕,把懷裏捂熱的紅棗踮腳放在婆婆枕邊。婆婆翻了個身,夢裏含糊地哼了聲“水”。七七望著孩子踉蹌端水的背影,眼眶一熱,卻笑了。
那盞燈,到底還是亮到了第二天天光。
臘八的粥香還煨在灶膛裏,雪粒子卻撲簌簌地打在窗欞上。阿鬥蹲在門檻上,手裏攥著七七給他新納的棉鞋,鞋底一圈白線碼得齊齊整整,像雪地裏剛踩出來的腳印。他抬頭,看見七七正把最後一點粥油刮進婆婆碗裏,指尖被燙得通紅,卻隻是用圍裙角輕輕一抹。
阿鬥忽然想起去年臘月,他偷了爺爺的酒壺去換糖人,被爺爺掄著拐杖追得滿院跑。七七卻擋在他前頭,硬生生挨了那一下,腰上青了半個月。夜裏他偷偷哭,七七把熱雞蛋滾在他眼皮上,說“男孩子眼淚金貴,留著給娘養老。”
此刻,七七正彎腰給婆婆掖被角,鬢角的碎發被爐火烘得焦黃。阿鬥看見她後頸上還有那年為了給爺爺采藥,被荊條劃出的疤,淡得像條白線,卻在他眼裏燒得發燙。他忽然衝過去,一把攥住七七的手——那手比他的還粗糙,掌心滿是裂口和針眼,卻暖得像剛出爐的烤紅薯。
“娘……”阿鬥張了張嘴,聲音哽在喉嚨裏,像被雪團塞住。他想起七七每天雞叫就起,把最稠的粥留給爺爺奶奶,自己舔鍋底;想起她把自己棉襖裏的棉絮掏出來,給爺爺做了護膝,自己卻在雪地裏凍得打哆嗦;想起她教他們“平孝敬”時,眼睛裏跳著的兩簇小火苗,比灶膛裏的柴火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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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突然就砸下來,滾燙地落在七七手背上。阿鬥用袖子去擦,越擦越髒,索性把臉埋進七七掌心,像小時候埋進她曬過的棉被裏。他聞到她手上混著粥香、藥味和針線的氣息,突然覺得這就是“家”的味道——不是過年才有的肉香,是天天夜裏給他掖被角時,袖口帶起的塵埃味。
七七愣了愣,用拇指抹他臉上的淚,卻把自己的淚抹了上去。雪光映著母子倆的影子,一個跪著,一個蹲著,像兩株被霜打過的蘆葦,卻在寒風裏緊緊挨在一起。灶台上的粥“咕嘟”一聲,翻了個泡,像是替他們歎了口氣。
阿鬥突然抬頭,帶著哭腔喊“娘,我明天跟您一起早起,給爺爺煎藥。您別……別再自己扛了。”七七沒說話,隻是把他摟進懷裏,像摟住一團火。雪還在下,可阿鬥覺得,娘身上的補丁棉襖,比任何新襖都暖和。
雪停了,夜深得像一壇打翻的墨。灶膛裏的餘燼還紅著,映得七七半邊臉發燙,另半邊卻浸在窗外的月光裏,蒼白得像浸了水的舊信紙。她輕輕把阿鬥哄睡,掖好被角,自己卻在門檻上坐了下來,膝頭攏著那件補丁累累的棉襖——那是她一針一線給婆婆縫的,卻也是三年前她原打算捎給娘家母親的。
棉襖裏層還留著半片沒來得及繡完的“萱草紋”。七七用指尖摩挲那幾根疏疏落落的線頭,仿佛摸著一條再也回不去的路。風從籬笆縫裏鑽進來,帶著雪碴子,打在她手背上,竟像當年母親摑在她臉上的那一巴掌——
那是她十六歲,第一次跟丈夫提親。母親把聘禮裏的紅布扔在地上,哭罵“我養你十八年,就值這幾尺粗布?你走了,誰給我和你爹端湯送藥?”她跪了一夜,第二天還是上了花轎。拜別時,父親拄著拐站在簷下,背影像一截枯樹樁,一句話沒說。後來她才聽說,父親當晚咳了血,卻死活不肯用她的嫁妝錢買藥。
如今十年過去,父母的老屋塌了半邊,屋頂用草繩捆著破瓦,一下雨就漏。她偷偷托人捎回去的銀錢,都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父親讓捎話“閨女孝順,我們知道。可我們不想拖累你,你在那邊把日子過好,比啥都強。”話雖如此,每次回娘家,她都能看見母親踮著小腳站在村頭,手裏攥著攢下的雞蛋,一見她就背過身去抹淚。
可在這兒,她給婆婆煎藥、捶背、洗腳,婆婆罵她“喪門星”時,她還得笑著把話咽進肚子裏。去年臘月,婆婆故意把一碗滾燙的粥潑在她手上,她當晚卻還得跪在炕沿下給婆婆烤鞋。她不是沒有怨,隻是丈夫臨終前那句“替我照顧好娘”像一根鐵釘,把她釘在了這個院子裏。
夜更靜了,七七把棉襖攤開,借著灶火的光,能看見自己當年在袖口裏偷偷繡的一行小字——“願娘康健”。那字被洗得發了白,像一句再也說不出口的道歉。她忽然想起阿鬥攥著她手哭的樣子,想起他說明年要跟她一起早起煎藥,心裏像被什麽鈍器狠狠硌了一下她在這兒熬油似的盡孝,卻連給父母遞一碗熱粥的福分都沒有。
灶膛裏“啪”地爆了個火星,驚得她回過神來。她慌忙用圍裙擦了擦眼睛,卻越擦越濕。最後,她索性把臉埋進那件棉襖裏,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能吸到十年前娘家灶膛裏的柴火味,吸到母親頭發上淡淡的桂花油香。可吸到的,隻有婆婆屋裏飄過來的藥氣,苦澀得讓她喉嚨發緊。
她就這麽蜷在門檻上,像一片被雪壓彎的枯葉。棉襖在懷裏漸漸有了溫度,她卻覺得更冷了。她想,要是人生也能像棉襖一樣翻個麵就好了讓婆婆嚐嚐被冷言冷語凍透的滋味,讓父母也能在漏雨的屋裏,喝上一碗女兒親手熬的臘八粥。
可她知道,自己翻不了麵。她隻能把這份翻不過來的痛,一針一線地縫進日子裏,縫進孩子們的眼睛裏——讓他們記得,有一天,別讓他們的娘也站在雪地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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