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弟5章七七和親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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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和大姐的感情,像一條從童年一直淌到白頭的河,源頭是炮火裏的一碗熱粥,如今是白發間的一根紅頭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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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小時候最怕打雷。夏天的雷一滾,她就鑽進大姐的被窩。大姐那時也還是個半大姑娘,卻像個小母親,把七七的腳揣在自己懷裏暖著,一隻手捂住她的耳朵,另一隻手在黑暗中慢慢拍她後背:“不怕,雷是老天爺在搬桌子,搬完就安靜。”七七就在那掌心的溫度裏睡過去,夢裏全是安穩的柴火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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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難那年,大姐牽著老草驢,驢背上一邊是包袱,一邊是七七。山路上,七七發高燒,臉燙得像炭。大姐把唯一的棉被撕下一角,蘸著山泉水給她擦身子。半夜,敵機又在遠處投照明彈,白光一閃一閃,七七被嚇醒,哭著要娘。大姐就把她摟在懷裏,把自己的臉貼過去,讓七七摸——“娘沒在這裏,可大姐的臉是不是跟娘一樣糙?你摸得出,就不怕了。”七七摸著那層被風吹裂的繭,果然安靜了。後來她說,大姐的臉就是她的“第二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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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稍穩,大姐出嫁。那天,七七才十三,死死拽著大姐的衣角,哭得比娘還厲害。大姐穿著借來的紅布衫,蹲下來給她擦鼻涕:“傻丫頭,哭啥?我嫁到前村,又不是天邊。明兒一早,你還聽得見我吆喝豬呢。”第二天一早,七七真就聽見大姐在隔著一條河喊:“豬——食咯——”她鞋都沒穿好就衝出去,看見大姐在河對岸衝她揮手,袖口還沾著灶灰。那一刻,七七忽然明白:大姐把“家”嫁出去了,但把“牽掛”留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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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後來,七七的丈夫出事,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大姐每天夜裏偷偷過來,把一包熱乎乎的玉米餅子塞給她,再把自己家攢的雞蛋一個個碼在缸裏。七七抹著淚說:“姐,你家也不富裕。”大姐一瞪眼:“別廢話!你吃了,我夜裏睡得香。你餓一夜,我瞪眼到天亮。”那幾年,七七的灶台從沒斷過火,大姐家的雞卻瘦得打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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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大姐病重,醫生說得去省城。七七把陪嫁的銀鐲子賣了,又連夜把自家半大的豬捆上拖拉機——那是她唯一能換錢的東西。丈夫勸她:“你留個後路。”七七說:“大姐就是我的後路。”手術那天,七七蹲在手術室外,把大姐的手包在自己兩手中間,像小時候大姐捂她耳朵那樣,一遍遍說:“不怕,咱們小時候那麽難的雷都躲過來了,這回就是搬個小板凳。”大姐醒來第一句話是:“鐲子沒了?”七七笑出眼淚:“鐲子在你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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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大姐七十六,七七五十四。大姐的牙掉得隻剩門牙兩顆,卻還是喜歡把酸棗核咬開,摳裏麵的仁給七七吃。七七呢,學會了刷手機,每到傍晚,就和大姐開視頻,把手機鏡頭對著夕陽:“姐,你看,今天的太陽像不像那年逃難時照在驢背上的?”大姐在那頭咧著嘴笑,露出兩顆孤零零的門牙,像兩個守了一輩子的小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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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冬天,大姐摔了一跤,住到七七家。晚上,姐妹倆擠一個炕,七七摸到大姐腳上的老繭,心疼得直抽氣。大姐卻笑:“別哼唧,繭厚,才走得遠。”七七把臉埋進大姐的肩窩,聲音悶得像小時候的雷:“姐,下輩子咱還做姐妹,換我當你大姐,我給你捂耳朵。”大姐拍著她的背,像拍一個五歲的小丫頭:“行,下輩子我還給你咬酸棗仁。”
    爐火映著她們的白發,一粗一細兩根白辮子搭在枕上,像兩條終於遊到同一片岸邊的河。
    七七的大姐,大名叫楊愛田,村裏人卻隻管她叫“大姐”。她今年七十六,身板還硬朗,坐在自家門檻上剝青豆,豆粒兒落進搪瓷盆,叮叮當當像下雨。
    七七是老幺,比她小整整兩輪。小時候,家裏窮得隻剩一口鐵鍋、一張炕,父母卻一口氣生了七個閨女。大姐十四歲那年,日本飛機第一次掠過房山,母親把房契、地契塞進她懷裏,說:“姐兒,往後這家就指望你了。”那天夜裏,她牽著一頭老草驢,驢背上馱著倆妹妹、一個弟弟,母親在前麵拽韁繩,一家五口踩著冰碴子往西山裏逃。
    炮火把天映得通紅,她耳朵嗡嗡響,隻聽見驢蹄子“咯噠咯噠”,像敲在她心口上。半道上,八十歲的鄰家爺爺剛探出頭,就被流彈掀翻在地。大姐把弟弟摟得更緊,心裏卻奇異地冷靜:隻要人在,家就在。
    解放後,她還是留在了村裏。人家南下進城,她擺擺手:“我走了,這地就荒了。”她像守著老驢一樣守著老屋,春天一把籽、秋天一筐糧,日子像磨盤一樣一圈圈碾過去。
    後來村裏來了駐村的年輕幹部,吃不慣井水,她就每天清早煮一壺山楂水,偷偷放在他窗台;幹部熬夜寫材料,她端來一兜鹹雞蛋,低聲說:“娃,吃完再寫,別熬壞了眼睛。”那一刻,她忽然想起當年母親塞給她的那包房契——原來傳家的不隻是地,還有這股子不動聲色的暖。
    如今,七七在城裏當了奶奶,大姐卻還是喜歡坐在門檻剝青豆。有孩子問:“大姥姥,您這輩子最得意啥?”她把一粒滾圓的豆子拋進盆裏,脆生生答:“最得意?最得意我把一家人囫圇個兒、一…、出了炮火,又把一村人的日子、?熬成了甜。”
    七七的樂觀,像一塊被日頭曬透的麥場,連風都是暖的。
    她今年五十四,身量不高,卻能把一輛舊三輪車蹬得呼呼生風。車廂裏常年擱著兩隻褪了色的塑料筐,一隻裝山裏剛摘的酸棗,一隻裝她自編的花環。逢集那天,她天不亮就出門,車把上掛一截紅布條,布條迎著風,啪啪地打在她臉側,像給自己鼓掌。
    早些年,丈夫在礦上傷了腰,癱在炕上。村裏人都以為這家人算完了,七七卻把眼淚留在夜裏,天一亮就笑。她給丈夫翻身擦背,像擺弄一個大孩子,嘴裏還哼著《小拜年》;哼完一段,就湊過去問:“下段想聽啥?點戲可要加錢。”丈夫被逗得咧嘴直笑,一笑,胸口起伏,褥瘡竟好得快了三分。
    日子最緊那年,臘月二十八,家裏隻剩半袋玉米麵。七七把麵蒸成黃澄澄的窩頭,在案板上排成一排,像列隊的小兵。她捏起一隻對丈夫說:“看,這是將軍,先吃他!”丈夫咬了一口,她也咬一口,玉米香混著屋外的鞭炮味,竟把窮年嚼出了甜味。夜裏,她踩著雪去鄰村借了兩斤白麵,回來時摔了一跤,白麵撒了半袋。她拍拍身上的雪,彎腰把麵攏回袋子裏,嘴裏念叨:“雪是幹淨的,不髒,不髒。”第二天,她蒸了六個大饅頭,饅頭裂著口,像六張笑開的嘴。她把最大的那個塞到丈夫手裏:“先吃笑容最大的,來年咱笑個更大的!”
    後來,丈夫能拄著拐下地了,七七又張羅起養蜂。她在後山砍來杉木,自己釘箱子,手上打滿血泡。女兒心疼,勸她歇一歇,她反倒把血泡戳破,擠一擠,衝女兒樂:“你看,擠出的是蜂蜜種子!”第一年收蜜,隻出了十七斤,她給全村每戶人家送了一小碗,碗裏漂著兩片野薄荷,送蜜時總帶一句:“嚐嚐,這是山裏的陽光化開的。”
    再後來,女兒大學畢業,要接她去城裏。她去了三天就溜回來,說城裏樓太高,把陽光都擋住了。她依舊蹬那輛舊三輪,依舊紮紅布條。有人問她:“七七,你咋天天樂?”她把三輪車支好,從筐裏摸出一個花環,往那人脖子上一掛,答得脆響:“苦日子就像酸棗,嚼一嚼,酸裏就帶甜。我把它編成花環,戴在頭上,不就天天過節啦?”
    傍晚收攤回家,她把剩下的酸棗倒進簸箕,紅的滾到這邊,青的滾到那邊。她忽然想起丈夫還等在炕上,就捏起一粒最紅的酸棗,對著夕陽照了照——那粒酸棗透亮得像顆小太陽。她把它揣進兜裏,心裏想:等會兒給他,告訴他,這是今天揀到的最大一顆“明天”。
    七七心中充滿了對大姐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她常常在想,如果能夠進入大姐的世界,那會是怎樣一番奇妙的景象呢?
    她想象著大姐的世界裏有無數的奇跡和驚喜等待著她去探索,那裏或許有絢麗多彩的彩虹、神秘的森林、璀璨的星空,還有各種奇妙的生物和魔法。
    七七渴望能夠親身感受大姐世界的美好,與那些神奇的事物親密接觸,體驗那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
    她甚至會幻想自己在大姐的世界裏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