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不歡而散的清談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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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中的這一段,是關於一棵沒用的樹,最終躲避了砍伐,得以終享天年的故事,結語是“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
這個故事理解起來並不困難,就是說無用本身就是一種價值。
無用,方得快樂,方得自由,方為大用。
崔逞聽懂了王徽之的言外之意,有些不滿,看向王凝之。
不過王凝之隻是一邊飲酒,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眾人,並沒有要介入的意思。
於是崔逞回道:“子猷以為何為無用?”
王徽之抖抖手中的七寶麈尾,“委身於敵,卻又顧影自憐,自覺生不逢時,明珠暗投,這不是無用,隱遁深山,不問世事變遷,不隨機而動,才是真無用。”
這就是赤裸裸的打臉了,完全沒有按正常的玄學理論來。
崔逞站起身,大笑道:“我以為前麵那段不對,大敵當前,舉家遁走,然後廣置田產,縱情於山水之間,佯裝看不到故園的慘狀,才是假無用。”
“此言大謬,”王徽之當即道:“天下興衰有時,君子藏器於身,伺機而動,乃是正道。”
崔逞一臉冷笑,“興衰一詞,恐怕不足以解釋南渡之事,此中自有因果,怎可顛而倒之。”
兩人言辭趨於激烈,其他眾人都沒有插話。
這番言論也不是玄學討論的範疇,而是單純的互相攻擊了。
王凝之終於拍拍手,笑道:“兩位離題了,當罰酒,今日相聚,說好的隻論學問。”
王徽之和崔逞齊齊拱手,回各自案上取一樽酒,一飲而盡。
一段小插曲過後,清談終於轉入正題。
關於無用之用,在清談場上已經討論得太多了。
對於當下的世家而言,這是一個完美的逃避現實的理由。
王徽之自小在會稽和建康耳濡目染,對於這一套太熟悉了。
亂世之中,無用是保全自身的一種方式。
世家或占據高位,或積蓄家財,但又不想有所作為,所以需要批判功利主義,這是無用論的土壤。
如此種種,都是老生常談了,所以話題很快從無用之用轉移到道家的“無為”和儒家的“有為”上麵來。
這下進入範寧的表演時間,他一改平時的溫吞,擲地有聲道:“玄學一道,助長虛浮之風,取代儒雅之氣,王弼、何晏等人摒棄經典,不遵禮法,用華麗的言辭掩蓋事實,以繁雜的文辭迷惑世人,致使仁義沉淪,禮崩樂壞,中原淪喪。”
他這話一出,熱鬧討論的現場頓時安靜下來,因為範寧這是從根本上否定了玄學。
王徽之看向兄長,沒有吱聲,他不知道該站哪邊了。
反倒是高泰出言支持範寧,“武子此言振聾發聵,我亦心有戚戚,玄學誕生至今,於國於民有何好處,但不少人卻借此登上高位,豈不謬哉!”
他們兩人都是講究禮法的,所以看不上推崇自然的玄學。
崔逞開始反擊,“儒學大行其道之時,又為國為民做了什麽,一味地強調道德文章,也沒見那幫儒生治理好國家。”
雙方言語再次激烈起來。
王凝之下場,笑道:“學問沒聊上幾句,又開始互相指責了,所以說你們這些人,誰都沒有超然物外,就不要拿那些舊事出來做文章了。”
崔逞猶自不服,辯解道:“王公所言不差,我等確實未能免俗,但玄學之道,爭辯是常有的事。”
王凝之點點頭,“叔祖說得不錯,理越辯越明,但玄學的有無、儒學與玄學、再加上道家和釋家,是辯不出個高下的。”
眾人都同意這個觀點,但他們這幫人,很多人過的就是清談場上比高下的日子,所以該爭還是得爭。
崔逞倒也不想得罪王凝之,轉而說道:“大家的看法相去甚遠,王公以為這樣的聚會意義何在呢?”
王凝之狡黠一笑,“無用之用,方為大用,叔祖不是知道答案嗎?”
眾人都笑起來,場麵上總算是暫時恢複和氣。
崔逞笑著搖搖頭,“王公睿智,不會打此機鋒,還請告之。”
“諸位都是有才之人,儒道釋玄都有涉獵,我安排此次聚會,是很想聽聽大家的想法,”王凝之誠懇道:“但雙方的分歧,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高下我就不評判了,我說說自己的體會吧,玄學脫胎於儒學之中,本身不存在對立,如今的矛盾,其實是玄學之外的因素造成的,比如一味地放誕,身居高位而不作為。”
“莊子不入仕,所以可以自得其樂,嵇康也不入仕,所以可以悠遊打鐵,這樣的人,是在進行一場自我修行,是可以肯定的。”
“但如今,玄學過於追求學問之外的東西,比如任誕、比如享樂、比如長生之道,這些都讓玄學開始走向另一條路,我不希望看到這樣。”
說到這,眾人才察覺王凝之的目的,原來他是範寧一方的。
王徽之有些訕訕的,因為他事先並不知道兄長會這麽說。
不過王凝之轉頭又道:“諸位肯定以為我是在否定玄學,但其實不然,我覺得玄學有可取之處,隻是不可本末倒置,讓玄學淩駕於其他學問之上。”
“眼下雖然做不到百家爭鳴的盛況,但我希望能出現新的學說,新的方向,讓更多的人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而不是為了某些目的,跟風隨大流地投身於玄學。”
王凝之雖然補了這兩段,但整體上還是在貶低玄學,至少他不希望看到如今玄學盛行的情況。
眾人都沉默下來。
王凝之笑道:“今日就先到這,大家回去想想,明日我們再來一場,到時希望大家能有不同的見解。”
大家齊聲稱是,各自散去。
王徽之打起精神,送眾人離開。
等他回來時,王凝之正麵帶笑容地看著他。
王徽之無奈道:“阿兄你要來這麽一下,事先也和我說說啊,方才我多下不來台。”
“怎麽,被我利用了,心裏不舒服?”王凝之笑道:“今日的事,我也是順勢而為,你們完全聊不到一起去,才給了我借題發揮的機會。”
王徽之想了想,確實是這樣,在建康的時候,大家都是圍繞著玄學本身來討論的,可到了這裏,不知不覺就變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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