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經紀人，你為什麽不讓我們下去？”
    “對啊！你快點把門打開！你到底要幹什麽！”
    “你的藝人跳樓了！快讓我們下去看看啊！”
    池藻用身體擋在作為天台出口的鐵門。鐵門的門鎖已經被他鎖得死死的。按常理來說，天台上的這些人沒可能出得去。
    但他知道一旦這些人達不成目的，就會變得瘋狂且不計成本。
    因為他們並不是人……而是，衍生怪。
    如果用指甲抓撓有用，他們會一刻不停地在鐵門上發出刺耳的抓撓聲，即便手指會變得血肉模糊，鮮血淋漓；如果用門柱撞門有用，他們就會犧牲一個人做門柱，直到那個人被撞得不能用了為止。
    他們都是裏世界當中，裏世界主人假李豐雲為了達成目的可以隨便犧牲的棋子。
    “哐！”
    第一聲拳頭重擊鐵門的聲音響起。
    池藻拚命地用身體消減門上傳來的震動。
    過了一會，池藻感覺到身後的震動平息了。也許是努力了一會，他們發現用拳頭的效率很低，所以暫時沒有繼續下去。
    不過至少，知道以賓客的身份和池藻溝通根本沒有用的他們，停止了嘈雜的叫喊。
    醞釀了一會兒，一個聲音從門後傳了出來。
    “哥！快開門！我在這邊！”
    這是一個很像江唯一的聲音，很像，像得厲害。
    如果不是他和江唯一共事了許久，他可能也無法分辨得出來。
    對麵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著池藻的反應。
    “哥！哥！快開門啊！”“池哥！快開門！我也在這裏！”
    這次是王小壯的聲音，伴隨著一起的還有劇烈的拍門聲。
    池藻依然紋絲不動。
    寂靜又一次到來。
    “啊！”
    那是一聲尖叫。
    一聲引起了一切的尖叫。
    “啊！”“啊啊啊！！”“痛！！好痛！”“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啊！！！”“池哥！！！救救我！”“池哥！！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和撕扯聲響起，接著是大聲的咀嚼和吧唧嘴的聲音……讓人不得不多想。
    一些不願回憶出來的回憶逐漸蘇醒……
    池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背對著鐵門，不敢想象門口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好像一個人身體裏的肺已經無法滿足他的呼吸需求。
    他想捂住吸氣聲不斷加大的嘴，讓自己安靜一些。但他的兩隻胳膊都在攔著鐵門後的人。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不敢亂動。
    創傷後應激障礙……江唯一那個狗東西開玩笑和他說的病症，竟然真的有……
    江唯一……
    “……到最後也不開門啊。”
    有人用憤怒的聲音說道。
    “為什麽不開門？”
    “為什麽不救他們？”
    “為什麽坐視不理？”
    “因為你無能。”
    “因為你膽小。”
    “你就不配活著！”
    男女老少，不同的聲音說著不同的話——但都是相同的主題。
    對池藻的質問。對他見死不救的質問。
    “可惡……”池藻渾身抽搐著，牙齒狠狠咬著嘴唇。
    但是，他拚死抵住鐵門的姿勢沒有變。
    他知道，如果他在這裏倒下來，樓下挾持著李豐雲的真正的江唯一會有比這悲慘千倍萬倍的下場。
    有什麽東西流了出來。
    是血。
    血從門縫溢出，貼著他的鞋邊，以一種溫柔……但詭異的方式流淌。
    靜靜流淌。
    池藻的瞳孔一縮，他感覺自己的頭憑空挨了一記重錘。
    察覺到不妙的瞬間，嘶喊已經從喉嚨中發出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啊啊啊！！！”
    “老子殺了你們……老子殺了你們啊！！”
    憤怒。
    恐懼。
    都源於無力。
    ……
    “哎！吳悼不放心你，還真不放心對了！”
    耳邊充斥的交談聲和無法理解的低語在一瞬間被這個熟悉的聲音衝散。
    池藻側頭回想了一下，確定了聲音不是從門後傳來的，於是看向來者。
    是趙銘城。
    “辛苦了。來，換上絕緣服，這是手巾，擦擦汗。”
    趙銘城穿著一身隔絕高壓電流的絕緣服，隨著悶悶的說話聲透出來，透明麵罩裏白霧明滅。
    絕緣服是吳悼出門購買的，全員有份。
    “謝謝。趙哥你在這裏，說明場館裏的衍生怪都清理完了？”
    看著隨著汗一起被擦在毛巾上的紫色眼影和閃爍著誇張光澤的妝，池藻感覺到一陣心累。
    “沒錯！”趙銘城攤開工具箱，他麵前失去池藻抵擋的鐵門肉眼可見地被拳頭打得顫動，但他絲毫不覺危險：“吳悼真是個天才！他讓我直接連接上傳感器的電路，複刻之前李豐雲幹過的事……效果可太棒了。現在場館裏還和下雨似的呢。接上電，直接全滅了。哎呀，這些積分可是便宜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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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李豐雲的方法去殺他的衍生怪，確實是天才的方法。
    “趙哥你的技術擺在這，這是你應得的。”池藻笑著道。樓下的衍生怪都是之前演唱會的粉絲，散場後又被李豐雲藏在場館裏。距離樓下劫持著真李豐雲的江唯一最近。現在他們都被解決，江唯一無疑會安全許多。
    “好了，接下來就是解決這些家夥了……聽他們說話可真夠精神汙染的。”趙銘城咂咂嘴。
    池藻見狀，換上絕緣服的動作快了許多。
    “你退後。”
    在趙銘城的示意下，池藻站得很遠。
    一條裸露的電線接觸到了鐵門。
    “滋啦！滋啦！”
    電蛇鑽進鐵門，貼著冗雜的原子結構遊走。瞬間，擁擠在鐵門門口的人們通過和鐵門接觸的地方、通過手腳交錯的地方、與被推出來扮演江唯一和王小壯的屍體相碰的地方、與血相連的地方……
    被電蛇親切撫摸。
    鐵門倒塌……
    一團焦黑的屍體也同時衝了出來。
    趙銘城揮舞著手臂驅趕灰塵。這些灰塵也帶了電，如果不穿絕緣服的話，這種殺敵方式是很難實現的。
    “……這些怪物，這就死掉了？”池藻隻覺得一道光芒閃過，接著，麵罩外的世界就安靜了許多。
    他連發生了什麽都還沒看清呢……
    “嗯，高壓電一過，可快啦。”
    似乎是印證趙銘城的話，屍體突然憑空消失了。
    “雖然整場遊戲都很符合現實世界裏的規則，但這些東西怎麽說都是裏世界裏的。也就是李豐雲憑空想象出來的。殺了就會消失，這樣就能確認衍生怪是不是真的死掉了——看吧。”
    池藻愣愣地點點頭，拿出了對講機。
    “滋滋——吳悼……我和趙哥的任務完成了。現在，就看你的了！”
    吳悼一邊聽著池藻的匯報，一邊看著自己上方李豐雲有些惱羞成怒的表情，笑了。
    “啊。交給我。”
    李豐雲沒有幹擾吳悼和其他人的對話。
    “你做了什麽！為什麽我感覺不到其他人了？你把他們怎麽了？”
    他好像真的想聽聽吳悼的解釋。
    “……在你眼裏，他們不就是幫助你殺害另一個自己的工具而已嗎。為什麽要這麽關心他們？”吳悼疑惑道。
    “嘖。”李豐雲惱怒地看向地麵上那個劫持了“自己”的家夥。如果不是這些外來者在其中作祟……那個保安此時早已經被撕成碎片了。
    “好，既然你們非要跟我玩這個，那我樂意奉陪……不過你真的這麽自信能看出我轉換的時機嗎？”
    吳悼笑了：“不試試怎麽知道。”
    “……現在風不大了是吧。”
    “你說什麽？”吳悼裝傻道。
    “……”
    李豐雲氣笑了。
    他閉上有些迎風流淚的眼，然後，逐漸消去了所有表情。
    吳悼仔細觀察著李豐雲。
    這是一場屬於他們兩人的博弈。
    這場博弈，可能是一場心理戰，也可能最後演變成單純的運氣比拚……
    雖然製定好了計劃，但吳悼也沒有絕對必勝的把握。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玩家們想要通關的話，一定要保證假的李豐雲在真正的李豐雲之前死掉。
    如果事情繼續發展下去，可能有如下幾個結果。
    吳悼和假的李豐雲正處於一個死亡的“進行時”，如果李豐雲不敢賭而放棄轉換身體，那麽通關輕而易舉。隻需要等待假的李豐雲自然地走向死亡就可以……吳悼隻需要在空中改變兩人的位置，拉李豐雲做墊背，隻要不死在李豐雲前頭就行。但根據假李豐雲的性格，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
    第二種情況，李豐雲在墜樓的一瞬間轉移身體，而江唯一在吳悼的命令下同時開槍的話……這場博弈就會完全變成運氣的角逐。
    整體的形勢看起來對吳悼等一眾玩家十分不利。
    但李豐雲可不是那種會把生死交給運氣決定的人。
    所以李豐雲一定會“表演”。
    他會裝作自己是真的李豐雲，假裝自己已經完成了轉換，而玩家需要殺掉的“李豐雲”就在那個保安的槍口之下。他賭吳悼會判斷失誤，賭他們無法忍受可以用一槍結束一切的誘惑……這樣，玩家們就會殺掉真的李豐雲。
    然後，遊戲就會結束，或者……重新開始。
    無論是哪種情況，對李豐雲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吳悼額頭上的汗珠被狂風吹散，頭腦反而清醒了不少。
    李豐雲也在電光火石之間理清了思路。他笑了笑。
    再睜開眼，卻已經換了一副神情。
    “哎？哎哎哎？怎麽回事……我這是……”
    “在……空中？”
    “吳助理，你怎麽也在這裏？我剛剛是不是精神病發作把你推下去了？”
    吳悼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李豐雲神色一暗，然後換了一種說辭：“不對啊，我明明記得……好像有人把我給打暈了……”
    這次，吳悼露出了一副仔細辨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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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起來了？那你還記得是誰把你打暈的嗎？”他關切地問道。
    “好像……”
    李豐雲心思電轉。
    等下，讓他想想……現在有幾個備選選項來著？
    保安？那個修理工？還是池姐？
    不對……
    “打暈我的……是你？”李豐雲猶豫著說道，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吳悼。
    “……”
    吳悼麵無表情，在李豐雲疑惑的眼神中，對講機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就是現在！開槍吧！”他如此命令道。
    “砰！”
    李豐雲笑了。
    猜對了！果然猜對了！
    他看到，江唯一已經把懷中冰冷的屍體放在地上了。那把手槍的威力不是很大，李豐雲的頭依然完整，但確實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哈哈哈哈哈……”李豐雲狀似癲狂地笑了起來。
    “吳悼啊……真諷刺。”他用手抹了抹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笑出來的淚花：“氣質？羈絆？扯這個有用嗎？笑死我了……哈哈，有意思吧，我隻是稍微演了演，你們就失敗了。什麽啊……說我是演技派小鮮肉，原來不是吹捧啊。”
    “看來，有時候用上了必死的決心，也不一定能成功，對吧？”
    吳悼瞥了眼小人得誌的李豐雲，沒作聲。他努力向地麵看去，發現死亡近在咫尺。
    “喂，說話啊？嘶……不對啊。李豐雲已經死了，為什麽一切還沒有重置？”李豐雲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麵，開始慌了：“喂！你們做了什麽手腳？”
    “……誰和你說的李豐雲死了一切就會重置的。”吳悼反問道。
    “我們的任務就是殺了你。那個什麽李豐雲，死不死的，和我沒關係的。”吳悼隨口胡謅著。
    李豐雲徹底慌了，他死死盯著麵前吳悼的那雙死魚眼，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馬上就要死了。
    “什麽？你們……那個玩家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你要是害怕的話，就轉移到那個身體上吧。這樣直接無痛去世，就不用摔死了。我聽說摔死挺疼的。”吳悼無害地笑著道。
    李豐雲這才意識到，他剛剛自作聰明的所作所為是把他唯一的後路給堵死了。
    下墜感……
    本以為經曆過一次之後就不再可怕的下墜感正在吞噬他。
    “啊啊啊啊啊啊！！！！！！”
    死亡的恐懼和被戲耍的感覺引燃了憤怒的火焰，李豐雲怒吼著，他發誓，即使要死，也要讓這個可惡的玩家死在自己之前。
    吳悼的脖子被李豐雲的雙手緊緊鉗住，手指緊緊勒住他的皮肉。巨大的力量幾乎把吳悼的喉骨捏碎。
    ……不行。
    現在還不能……動用那個。
    這樣，李豐雲就會察覺。
    一切都會功虧一簣。
    吳悼雙手死死地扒住李豐雲大拇指和頸部的縫隙，嚐試把他的手分開。
    但是一個將死之人的執念不是那麽好對抗的……
    肺部的疼痛幾乎讓他暈厥。這是在空中，即使掙紮，也沒有任何的著力點。吳悼發出如同損壞的風箱一般的聲音，眼前李豐雲猙獰的麵孔逐漸模糊……變黑……
    江唯一看著在空中對峙的兩人，心焦不已。
    “不是……怎麽回事？李豐雲已經死了啊？”他拎起死去的李豐雲的衣領，把住他的兩邊肩膀，仔細查看傷口。
    “沒錯啊！確實死了！可是……如果殺錯了，這條世界線應該立刻重置啊！如果殺對了……為什麽現在吳悼在被真李豐雲掐脖子啊？”
    “唉？”
    江唯一動了動屍體軟得無法保持同一個姿勢的脖子，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
    這個李豐雲死的時候……竟然是笑著的。
    “算了，死都死了……不行，先聯係池哥。”
    江唯一又看了一眼在空中危在旦夕的吳悼，放下屍體，不安地原地踱步。
    “池哥？在嗎？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吳悼他……”
    “咳……咳咳……”
    江唯一因為近在咫尺的咳嗽聲猛地回頭，卻發現原本李豐雲屍體所在的地方，吳悼正躺在那裏。他的臉已經因為窒息完全憋的發紫，一副瀕死的模樣，就連咳嗽都有氣無力了。
    “這……這……”
    “砰！”
    稍遠處，兩具屍體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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