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通報裏的提前預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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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如一層濕漉漉的薄紗,還半掩著巨人城工務段沉睡的輪廓,但那扇厚重的大門,卻已不甘寂寞地“吱呀”一聲,向外裂開一道縫隙,透出裏麵熹微的亮光。林野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公告欄前,那張《防洪搶險先進事跡通報》仿佛一枚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眼皮上,灼得他幾乎睜不開眼。昨夜的雨水可沒閑著,它貪婪地吮吸著油墨,將紙張邊緣暈染得模糊不清,如同被打散的墨跡。然而,“陳大奎”這三個字,卻像是用刀刻進去的,任憑雨水衝刷,依舊清晰得刺目,帶著一股子冷硬的譏誚。
他幾乎能看見陳大奎那副得意的嘴臉——站在段長麵前,唾沫星子隨著他唾沫橫飛的講述四處飛濺,吹噓著他那“神乎其神的精準預判”。而段長呢?臉上堆砌的笑容虛假得如同劣質麵具,每一絲紋路都透著敷衍的讚許。
“預判個屁!”一聲粗啞的嗓音在背後炸開。趙叔叼著半截煙卷,吐出的煙霧在微涼的空氣中嫋嫋升起,繚繞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像一道道扭曲的、帶著嘲諷意味的符咒。“我在這兒跟鐵軌、枕木打了快三十年交道了,眼皮子底下過的風雨還少嗎?就沒見過雨剛‘劈裏啪啦’地砸下來,就能預判到半夜三更準保出事的!除非,陳大奎是哪個山溝溝裏請來的算命先生,掐著手指頭算的!”
林野沒吭聲,隻是下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裏那塊硬物。那是從道砟堆裏費勁扒拉出來的殘片,上麵“sd”的貨運單號,還有“品名:徠卡三腳架防汛特供)”的字樣,被他的指尖一遍遍撫過,尖銳得如同兩根紮進血肉裏的刺,又痛又癢。昨夜那場凶猛的暴雨,那個在泥濘中滾落的木箱,以及那股混合著紅毛丹甜得發膩的香氣和防腐劑刺鼻味道的怪異氣味,突然又鮮明地撞進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小林,”技術員小劉的聲音像卡了殼的留聲機,帶著不易察覺的猶豫,最終還是顫巍巍地飄了過來,輕輕扯住了林野的袖口,“段……段長,找、找你。”他往前湊了湊,幾乎要把嘴貼到林野耳邊,聲音壓得低低的,像在傳遞一個什麽了不得的秘密,“好像……跟那個通報有關。”
“林野”兩個字仿佛帶著千鈞之力,撞在林野心上,讓他腳步猛地一頓。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又像是被一塊冰冷的鐵墜子狠狠拽入了深淵,寒意瞬間爬滿了脊背。他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試圖將那股翻湧的異樣壓下去,但胸腔裏仍像塞了團濕冷的棉花。他強迫自己邁開灌了鉛似的雙腿,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推開段長辦公室的門,一股混合著濃重茶葉香與廉價煙草味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某種陳腐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段長正端著一隻潔白的骨瓷茶杯,目光卻焦著在那張攤開的通報上。他的臉上像戴了一張毫無表情的麵具,平靜得如同結了冰的死水,深不見底。那張通報,不知被誰的手指揉過,邊緣還帶著雨水浸濕後留下的淡淡痕跡,本該是表彰的榮耀,此刻在他漠然的注視下,卻顯得如此黯淡,仿佛真的隻是他今日待辦事項清單上最不起眼的一項,無關痛癢,甚至帶著一絲被遺忘的狼狽。
“坐吧,林野。”
段長的聲音不疾不徐,像冬日裏一塊溫吞的老玉,平和得近乎冷漠,可那音調深處,卻又像投入一潭死寂深水中的小石子,刻意地、不易察覺地漾開一絲微瀾,帶著點探詢,又帶著點不易言說的關切。
“聽說你昨晚冒雨巡查,辛苦了。”話音落下,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林野像被釘在原地,過了幾秒才僵硬地挪動腳步,在沙發前坐下。他拚命挺直脊梁,試圖用一種軍人的姿態掩蓋內心的波瀾,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然而,他的身體卻像被無形的手繃緊了弦,每一寸肌肉都緊縮著,仿佛下一秒就會弓射而出。當他伸出手,接過段長遞來的茶杯時,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杯壁,身體猛地一顫,指關節下意識地蜷縮起來,青白青白的,像冬夜裏凍僵的樹枝,那份涼意仿佛瞬間穿透了皮膚,直抵骨髓,讓他覺得那不僅僅是一隻茶杯,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拷問。“應該的,段長。”他的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輕飄飄的,幾乎立刻就被辦公室裏那沉得化不開的空氣吞噬了。
段長那“嗯”的一聲,輕得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幾分猶豫,又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保留。他沒再多言,隻是將手中的茶杯緩緩擱置在桌麵,那清脆的“叩”的一聲,仿佛一顆小石子投入深潭,在這凝滯的寂靜裏,竟顯得格外刺耳,驚醒了空氣中沉睡的塵埃。
他端起茶杯,淺淺呷了一口,滾燙的茶水似乎也未能驅散他眉宇間的沉吟。而後,他的目光陡然聚起,如同探照燈穿透了夜幕,精準而毫不留情地鎖定了林野。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林野周身都細細剖開,審視著他每一寸肌膚下的真實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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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奎這次的行動,”他開口了,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棋手落子後的篤定,“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手段也幹淨利落,稱得上是及時,更是果斷。”他說著,仿佛在複盤一局剛剛結束的棋局,每一個字都斟酌過,“小夥子,咱們幹鐵路這一行,講究的就是這手眼通天的全局觀,和未卜先知的預判力。”
話音未落,他忽然頓住,像是一顆棋子懸在半空,讓人捉摸不透下一步的走向。可下一秒,那話鋒看似輕巧地一轉,卻又鬼使神差地,落回了原處。“不過嘛,”他話裏帶了個轉折,像是在為即將吐露的話語鋪設一層薄薄的糖衣,“你那個全站儀,服役年頭也確實不短了吧?精度嘛……”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又拖長了,尾音在空氣中打著旋,像一根若有若無的細線,輕輕撩撥著什麽,又像一聲綿裏藏針的敲打,讓人心頭微凜,卻又抓不住確切的意味。
林野幾乎要跳起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段長話裏有話,似乎在暗示什麽。是暗示他的儀器老舊,數據不可靠,還是暗示他不該質疑陳大奎的“功績”?
“段長,”林野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關於g區段的情況,我有些數據想向您匯報。”
段長抬了抬手,打斷了他:“先不說這個。小林,你看這樣好不好,陳大奎同誌這次立了功,你也算間接出了力,通報裏提了你一句‘配合搶險’。這次績效扣的1500塊,等下個月,組織上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給你補上。”
林野愣住了。這算什麽?收買?還是安撫?他看著段長那張和藹可親的臉,突然覺得無比陌生。這張臉,昨天還在會議上強調“安全無小事,責任重於泰山”,今天就在為一場徹頭徹尾的謊言開脫。
“段長,我不是為了那1500塊錢。”林野的聲音有些幹澀,“g區段確實存在沉降風險,昨晚的數據,無論是全站儀的,還是我手工測量的,都清晰地表明了這一點。陳工長所謂的‘預判’,是基於篡改後的數據,這會掩蓋真實的風險,萬一……”
“萬一什麽?”段長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小林,你太年輕了。鐵路線這麽長,哪天不出點小狀況?我們做領導的,就是要考慮全局,要平衡各方利益。陳大奎同誌家裏孩子要上大學,老婆身體不好,他不容易啊。你那個全站儀,我也聽說了,確實有點老了,精度嘛……咱們可以理解。”
理解?林野幾乎要冷笑出來。理解陳大奎的貪婪,理解張明的囂張,理解他們利用體製漏洞牟利的行徑?理解那些印著防汛編號的水果箱,是如何悄無聲息地掏空了鐵路的命脈?
“段長,這不是理解不理解的問題。”林野站起身,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這是原則問題!是安全底線問題!如果因為我們的數據造假,導致未來發生事故,那我們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段長的臉色沉了下來:“林野同誌,你冷靜一點。陳大奎同誌的功勞是事實,搶險隊的行動也是事實。至於數據,可能存在一些誤差,或者記錄上的小問題,我們可以再研究,再分析。但你這樣公開質疑,影響不好,知道嗎?會影響我們工務段的團結,影響大家的工作積極性。”
團結?林野看著段長,隻覺得諷刺。所謂的團結,就是大家心照不宣地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裝一切安好?所謂的積極性,就是像陳大奎那樣,靠著造假數據、倒賣物資,給自己掙績效分,掙獎金?
“段長,我手裏有證據。”林野從口袋裏掏出那張殘片,攤在段長麵前,“這是從g區段撿到的,上麵有貨運單號,還有‘徠卡三腳架防汛特供)’的字樣。您知道那個區段昨晚的情況嗎?全站儀早就泡水關機了,哪來的三腳架?”
段長拿起那張殘片,眉頭皺了起來,仔細看了看,又放下了。“小林,這東西來源不明,可能是別人故意栽贓。你年輕氣盛,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陳大奎同誌是我們工務段的骨幹,你這樣針對他,對誰都沒好處。”
骨幹?林野想起陳大奎那張油光水滑的臉,想起他冷笑著對講機裏的那句“你這破銅爛鐵逞什麽能”,想起他坐在新買的越野車裏,享受著高壓水槍衝洗的快感。骨幹?不,他是個蛀蟲。
“段長,我請求對昨晚的搶險行動進行複查,特別是對陳工長提交的監測報告進行技術鑒定。”林野的態度堅決,“如果我的數據有誤,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但如果我的數據是真實的,而陳工長存在造假行為,我希望組織能嚴肅處理。”
段長看著林野,眼神複雜。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歎了口氣:“小林,你是個有技術、有熱情的好青年。但咱們這兒,講究的是經驗,是協調,是……大局觀。有些事情,不是光靠數據就能說明白的。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我自有安排。”
林野知道,段長的“安排”無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站起身,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深深地看了段長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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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卻驅不散那股陰冷的氣息。他走過公告欄,那張通報依然在那裏,像一個巨大的問號,拷問著每一個路過的公務人。
他拖著略帶沉重的腳步,挪到那張熟悉得幾乎能刻進骨子裏的工位前。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電腦外殼,他按下了開機鍵。屏幕亮起的瞬間,仿佛也照亮了他眼底深處的一絲疲憊。他開始整理昨夜那些從儀器裏吐出來的數據,一行行,一串串,像無聲的潮水漫過他的視野。<,y軸位移3.1,沉降速率0.18h……這些本該是冷靜客觀的數字,此刻卻像被施了咒語,在他眼前扭曲、放大,帶著刺骨的寒意,又仿佛是滾燙的烙鐵,一寸寸燙進他的神經,灼燒著他試圖保持的鎮定。它們不僅僅是冰冷的記錄,它們是某種預兆,某種警告,讓他的心髒在胸腔裏不安地狂跳。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辦公室裏此起彼伏的鍵盤聲和偶爾的交談聲,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前路一片迷霧,仿佛下一腳就會踏空。但那些數字帶來的刺痛感,以及內心深處那個微弱卻倔強的聲音告訴他:至少,他不能放棄。不能讓這些數字背後的真相,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湮滅。
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摸索著拿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緊抿的唇線。他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號碼,按下了通話鍵。鈴聲在寂靜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令人焦灼的漫長。
“喂?”電話那頭,一個略帶沙啞卻依舊沉穩的聲音傳來,帶著久別重逢般的疲憊,也裹挾著不易察覺的關切。
“師兄……”林野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麽,卻又異常堅定,仿佛積攢了千言萬語,最終隻凝聚成了最核心的幾個字,“我可能……找到一些更關鍵的東西了。那些上報的所謂‘先進事跡’……背後,可能藏著更大的問題。”
話音落下,空氣仿佛凝滯了片刻,隻剩下電流細微的嗡鳴,像極了此刻他緊繃的心弦。
接下來的幾天,林野像一隻嗅覺敏銳的獵犬,開始在工區裏尋找線索。他不再公開質疑陳大奎,也不再直接挑戰段長的權威。他變得沉默寡言,但眼神卻更加銳利。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接近那些可能掌握信息的人,觀察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
他注意到,工區倉庫裏那些印著防汛編號的木箱,總是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段被悄悄運走,然後過幾天又帶著新的水果或者零食回來。他假裝整理工具,悄悄記下了這些木箱的編號和進出時間。
他還注意到,張明那輛嶄新的越野車,雖然每天都在用高壓水槍衝洗,但車底邊緣總是有一些難以衝洗幹淨的紅色汙漬。有一次,他假裝路過,看到張明在衝洗車底,便湊過去閑聊了幾句。張明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但並沒有說什麽。
林野沒有選擇直接質問,那過於生硬,也容易打草驚蛇。但他內心卻異常清晰:眼前這些看似瑣碎、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的細節,像散落在地的珍珠,每一顆都可能在某個轉角,串聯起解開整個謎團的關鍵線索。他必須耐心地俯身,一顆一顆去拾取,去拚湊。
一天下午,林野被安排去g區段進行常規巡檢。他故意比平時多帶了一些工具,包括一把小鏟子和一個密封袋。他沿著鋼軌行走,目光仔細地掃過道砟和邊坡。他記得那張從道砟裏撿到的殘片,上麵有血指印,還有貨運單號。他想看看,那裏是否還有其他類似的東西。
果然,當他走到昨天發現殘片的位置附近時,他看到了一些異常。道砟的縫隙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反光。他蹲下身,用小鏟子小心地撥開道砟,發現那是一枚小小的金屬零件,看起來像是某種儀器的螺絲。螺絲上沾滿了泥土和鐵鏽,但依然能看出它的精致。
林野用密封袋小心地裝好螺絲,然後繼續往前走。沒走多遠,他又發現了一小片布料,深藍色,上麵似乎印著一些模糊的字母。他認出那是徠卡儀器的包裝布。
他的心跳猛地一提,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那些零散的線索,如同拚圖般與那張殘片上的隻言片語嚴絲合縫地嵌合在一起,共同指向一個令人脊背發涼的真相:陳大奎口口聲聲的“徠卡ts60”,怕是根本就是子虛烏有,至少在g那個區域,它從未出現過。而他那引以為傲的“精準預判”,恐怕不過是空中樓閣,一場憑空捏造的騙局。
林野的心頭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如探照燈般在四周細細搜尋。終於,在邊坡那片搖曳的草叢深處,他捕捉到了一絲異樣——一小片暗紅色的痕跡,像是歲月風幹的血漬,沉默地躺在那裏。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湊近,隻見幾片草葉上,還沾染著些許細小得幾乎看不見的顆粒,在微光下閃著詭異的金屬光澤,仿佛某種被刻意遺落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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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林野迅速掏出手機,手指因緊張而微微顫抖,快門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他連拍了幾張照片,生怕遺漏任何細節。隨後,他極其謹慎地取來一個密封袋,像是在處理什麽珍貴又危險的證物,將那幾片沾染了紅色痕跡和金屬顆粒的草葉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
回到工區,林野如同做賊一般,將一切小心翼翼地掩蓋過去,沒有驚動任何人。他把自己反鎖在宿舍裏,像一頭蟄伏的獵豹,開始對這些驚心動魄的發現進行剖析。那個金屬螺絲,他攤開全站儀和徠卡ts60的零件圖,在桌燈下反複比對,瞳孔驟然收縮——那螺紋的弧度,那邊緣的磨損,分明更像是全站儀上的標準配置!而那片不起眼的布料,他借助放大鏡,一針一線地辨認,終於看清了上麵模糊的字母:“south”——那是南方測繪的標記,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徠卡ts60”的謊言上。
所有的疑點如同被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此刻轟然匯合。他的猜測變得無比清晰,甚至帶著一種不祥的確定:陳大奎,這個看似老練的前輩,很可能根本就沒用過什麽徠卡ts60,他要麽是偷偷用了舊的全站儀數據,要麽,就是更惡劣的——他憑空偽造了那些監測數據,用“徠卡ts60”這頂光鮮的帽子,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完美的謊言。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伴隨著真相的冰冷,緩緩浸透了他的五髒六腑。
至於那片血跡和金屬顆粒,林野猜測,那可能是陳大奎或者張明在偽造現場時留下的。他們可能在暴雨中搬運了什麽東西,或者發生了爭執,導致受傷。而那些金屬顆粒,可能是某種化學試劑的殘留,用來製造某種假象。
林野把這些發現和猜測,都詳細地記錄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藏好。他知道,這些證據還不足以直接定罪,但它們就像一塊塊拚圖,逐漸勾勒出真相的輪廓。
他開始思考,該如何利用這些證據。直接交給段長?他剛剛被段長“談話”,知道段長根本不會相信他,甚至可能會為了保住陳大奎而打壓他。直接上報鐵路局?證據還不夠充分,而且他擔心,這些證據在層層上報的過程中,會被“意外”地丟失。
他再次撥通了師兄的電話。這一次,他不再猶豫,而是把自己這幾天的新發現,都詳細地告訴了師兄。
“師兄,我覺得這背後可能牽扯到更大的問題。”林野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不僅僅是陳大奎一個人,可能還有更多的人參與其中。他們利用防汛物資的名義,進行著某種交易,而鐵路的安全,就是他們牟利的工具。”
師兄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小林,你做得很好。這些線索很關鍵。你先保護好自己,不要輕易暴露。我這邊會嚐試通過一些渠道,向上級反映情況。但你要有心理準備,這可能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甚至可能會遇到阻力。”
“我明白。”林野說,“我隻想知道,真相最終會不會水落石出。”
“會的。”師兄的聲音堅定起來,“隻要我們堅持下去,真相總會大白的。”
掛了電話,林野感到一陣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開始整理自己的所有證據,包括數據記錄、照片、分析報告,還有那張關鍵的貨運單殘片。他把這些都存進了電腦的一個加密文件夾裏,文件夾的名字叫做“生存數據箱”。
他看著窗外,工區裏人來人往,仿佛一切如常。但林野知道,在這平靜的表麵之下,暗流湧動。那些道砟裏的秘密,那些被掩蓋的真相,終有一天會爆發出來,掀翻這虛假的平靜。
他想起晨會上段長的話:“咱們做領導的,就是要考慮全局,要平衡各方利益。”林野冷笑了一聲。所謂的全局,所謂的利益,難道就是用謊言和欺騙,來換取一時的安穩嗎?難道就是讓那些真正的危險,在暗處不斷滋生,最終釀成無法挽回的災難嗎?
不,絕不行!這樣的事,他斷不能眼睜睜看著它發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攥緊了拳頭,目光如鷹隼般死死盯在電腦屏幕上那個閃爍著危險信號的文件夾——“生存數據箱”。那眼神,不再是猶豫,而是淬了火的堅定,仿佛能燒穿屏幕,直達文件深處的真相。
前路漫漫,荊棘叢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跋涉多遠,還能在這場與良知與命運的角力中支撐多久。但一種近乎本能的決絕告訴他:必須走下去!哪怕頭破血流,哪怕前路是深淵,也要走下去,也要堅持!
好,那就繼續!
他此刻所搏的,早已超越了個人恩怨的範疇。他是在為心中那杆不倒的秤——良知而戰,更是為著那些每日穿梭於鋼鐵長龍上的芸芸眾生而戰,為著這條承載著國家動脈的鋼鐵巨龍,能夠穩穩當當、平平安安地運行而戰!這不僅僅是一條鐵路,那是千萬家庭的歸途,是國家的命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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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軌依然沉默地向前,倔強地指向地平線盡頭,霧氣如同巨大的幕布,將連綿群山裹得嚴嚴實實,沉默得令人窒息。但林野的心中卻無比清晰: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之下,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匯聚,如同地殼深處的岩漿,沉默、熾熱,終將衝破一切謊言與腐敗的枷鎖,噴薄而出!就像那雨夜中,突然刺破濃霧的雨針,細小,卻帶著生命的銳利,不屈地刺向黑暗,迎接第一縷黎明的曙光!
林野腳步沉重地回到工區,小心翼翼地將那份被雨水無情浸透、又被他一絲不苟地烘幹、拚接好的《異常沉降報告》攤開在桌上。報告的邊緣已卷曲發黃,像一片被歲月風幹的枯葉,脆弱得仿佛再一碰就會碎裂。然而,上麵的每一個數字,都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2.7,3.1,0.18h。這三個看似微不足道,甚至有些零散的數字,如同定時炸彈的倒計時,在他眼前不斷放大、旋轉,背後可能隱藏的,是傾覆的災難,是無數生命的嗚咽。
他執起筆,指尖還殘留著幾分昨夜雨水的寒意,目光落在報告邊緣那片尚待填補的空白上。那裏,仿佛藏著未盡的秘密,等待他去揭示。昨夜,雨絲如織,他卻不顧濡濕,再次鑽進那片濕漉漉的軌道旁。這一次,他不再僅僅滿足於x軸、y軸上那些冰冷的數字位移,他的視線,像探照燈般,穿透雨幕,緊緊鎖定了那些沉默的軌枕。
就在幾處不起眼的角落,道釘孔周圍,竟悄然裂開了蛛網般的紋路!那裂紋,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規律。當他屏息凝神,將這裂紋的走向與之前反複推演的沉降模式比對時,一股寒意瞬間竄遍了全身——它們,竟如同一模刻下的印記,精準地吻合!這絕非偶然的巧合,這分明是大地在無聲地呻吟,是路基悄然下陷後留下的、無可辯駁的傷疤!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幾乎是顫抖著,抽出那支飽蘸了決心的紅筆。筆尖劃過紙麵,在報告上圈出了那些致命的位置,像是在地圖上標出未爆的雷區。旁邊,他力透紙背地寫下:“軌枕裂紋,疑似應力集中”。每一個字,都像釘子,狠狠砸進那看似無懈可擊的“提前預判”謊言裏。他清楚,這些被雨水打濕、又被他重新發現的細微裂痕,或許正是撬開真相、讓那彌天大謊轟然倒塌的關鍵支點。
這時,工區的門被猛地推開,陳大奎像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他徑直走到林野的桌前,一把抓起那份報告,仔細看了看,然後冷笑一聲:林野,你小子還真是死性不改啊。都通報表揚我提前預判了,你還想搞什麽名堂?”
林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像是在為他的論點刻下不容置疑的印記:“陳工長,常言道,事實勝於雄辯。您若真有先見之明,能未卜先知般預判到一切,那您就該能解釋清楚——昨夜,我那台價值不菲的全站儀,清清楚楚地記錄下了地表明顯的沉降數據。可這沉降發生時,您卻仿佛置身事外,對此一無所知,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這話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直刺陳大奎的心窩。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難看極了,幾乎要凝結成一層尷尬又憤怒的霜。“放屁!”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你那破儀器?進口的又怎樣?那玩意兒八成就是不準!難保不是你小子手一抖操作失誤,或者那機器本身就是個‘睜眼瞎’,自己出了毛病,反倒來冤枉人!”
林野緩緩抬起頭,目光迎上陳大奎那因怒意而漲紅的臉。他微微後仰,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一字一句道:“陳工長,這台全站儀是上周才到的,嶄新得能照出人影。我親自,不厭其煩地校準過它。而且,”他頓了頓,語氣裏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質問,“如果儀器真的出了岔子,那它為何偏偏能精準無誤地,把那些軌枕上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裂紋位置,都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來?你總不會天真到認為,這也是儀器搗的鬼吧?”
陳大奎臉上的橫肉抽動了一下,像是被噎住了般,一時竟找不出反駁的話。他猛地揮舞起手臂,像一隻被激怒的公雞,試圖用肢體動作來掩蓋那顯而易見的慌亂:“你…你這是故意找茬!明擺著跟我過不去!”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段長都親口說了,我是先進!你信不信,你再這麽胡攪蠻纏下去,信不信我讓你在這工區裏待不下去,吃不了兜著走!”
林野迎著那咄咄逼人的氣勢,臉上依舊波瀾不驚,隻是那雙眼睛仿佛能穿透對方的虛張聲勢:“陳工長,我隻是在做我分內的工作,確保每一寸鐵軌都安全無誤。如果你覺得我的工作有疏漏,歡迎你拿出實實在在的證據來指證我。但是,”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冷靜,“若是用威脅來代替事實,試圖用恐嚇來堵住別人的嘴,恕我直言,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隻會讓問題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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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奎那雙小眼睛惡狠狠地剜了林野一眼,像淬了毒的針。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報告,沒頭沒腦地“啪”地一聲砸在桌麵中央,紙張被拍得簌簌作響,邊角都卷了起來。他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好,林野,你給我等著!”
話音未落,他猛地轉身,工裝褲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人如一陣旋風般氣衝衝地衝了出去。那扇沉重的工區木門被他摔得山響,發出一聲沉悶而粗暴的巨響,在略顯空曠的工區裏激起一陣短暫的回音,仿佛在嘲笑什麽。
林野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份被摔得有些皺巴巴的報告上,紙張的褶皺像一道道猙獰的傷疤。但他心中非但沒有升起絲毫的畏懼,反而像有團火苗“噌”地一下燃了起來,那份堅持與決心愈發堅定。他清楚,陳大奎這粗魯的威脅,不過是開胃小菜,真正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醞釀。更多的壓力,更深的阻力,恐怕都在前路等待著他。但退縮?不,那絕無可能。為了每天穿梭其上的旅客生命安全,為了這條承載著無數人希望與生計的鋼鐵巨龍平穩運行,他必須挺直脊梁,寸步不讓。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莊重的儀式感,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將報告的褶皺一一撫平。然後,他重新拿起筆,目光投向窗外那延伸向遠方的鐵軌,繼續埋頭於他的工作。他心裏明白,此刻他親手收集的每一份證據,耐心記錄下的每一個細節,都不僅僅是冰冷的數字和線條,它們或許就是那把能夠撬開真相、刺破謊言的鑰匙。他就像一個孤膽的哨兵,獨自屹立在這片沉默如鐵的群山之中,以最堅韌的沉默,與那些潛藏的謊言和腐敗,展開一場沒有硝煙卻驚心動魄的較量。
晨曦初露,第一縷微光便迫不及待地灑在冰冷的鋼軌上,那光芒仿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冷峻地閃爍,如同一條蟄伏於群山間的巨龍,靜默而威嚴。林野望著這沉睡的龐然大物,心中無比清晰:這條鋼鐵巨龍的安全,此刻,就攥在他和無數像他一樣,將忠誠與汗水灑在這條線上的弟兄們的手中。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重若千鈞,必須傾盡全部心力,守護這條巨龍平穩前行,讓它承載著無數家庭的期盼,將平安與便捷,一站站、一路路,送到千千萬萬旅客的心坎裏。
鋼軌無言,依舊固執地向著天際線延伸,仿佛要穿透那層彌漫的薄霧。群山亦沉默,巨大的輪廓在晨靄中若隱若現,像是在守護著什麽古老的秘密。然而,林野的心中卻湧動著另一種聲音——在這片看似沉寂的山巒與鐵道之間,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匯聚,如同地下奔湧的暗流,積蓄著足以衝破一切陰霾與腐朽的磅礴能量。它或許渺小,如同那偶然穿透濃霧、刺破夜色的雨針,纖細卻帶著不屈的銳氣,執拗地想要刺破眼前的黑暗,迎接那必將到來的、屬於光明的嶄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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