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段長侄子的合規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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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室裏,時間仿佛被窗外那望不到盡頭的鐵軌和無休無眠的白熾燈釘死,凝固成一塊厚重的琥珀。頭頂懸著幾盞老舊的燈管,正對著張明,發出持續不斷的“滋滋”聲,那聲音尖銳刺耳,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夏蟬,啃噬著室內本就稀薄的空氣,也啃噬著人心。慘白的光線如同一盆冰水,潑灑下來,不僅照亮了空氣中懸浮的微塵,也照亮了張明那張掛著玩世不恭笑意的年輕臉龐,那笑容裏帶著幾分挑釁,幾分漫不經心。
他斜倚在那把轉椅上,身姿慵懶得仿佛剛從一場美夢中醒來。兩條修長的腿,帶著毫不掩飾的隨意,搭在了另一張椅子的邊緣,椅子不堪重負地呻吟著。這副模樣,在這座空氣裏都彌漫著責任與肅穆的場所裏,簡直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了格格不入的漣漪。他看起來不是在執勤,倒像是個誤闖了禁地的頑童,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私人遊樂場,全然無視窗外萬千列車正沿著他腳下那精確到毫米的軌道,承載著無數人的期盼與生命,奔向遠方。
他指尖把玩著的,並非什麽消遣的玩意兒,而是一把沉甸甸的道尺——那鐵路工程師測量軌距、守護安全的標準武器。冰冷的金屬邊緣在頂燈下,折射出冷硬而銳利的光澤,宛如一柄隨時會劃破空氣的匕首,無聲地訴說著其肩負的重量。1435毫米,這個被奉為圭臬、關乎列車能否平穩奔馳的黃金標準,此刻在他手中,卻輕飄飄的,仿佛隻是孩童手中一個無足輕重的玩具。
他漫不經心地用道尺那金屬的邊沿,去刮擦控製台上冰冷的塑料麵板,發出一串輕微而短促的“哢嗒”聲,像是在逗弄一隻被困在籠中的猛獸,又像是在用最平淡的音符,彈奏著一曲挑釁的序章。倏地,指尖一彈,那道尺在空中劃過一個流暢而優雅的弧線,如同一個被精心編排的舞步,又穩穩地落回他掌心,仿佛從未離開。
與此同時,他的另一隻手,卻放肆地在布滿油汙的鍵盤上跳躍起來。那動作隨意得不像在操作精密儀器,倒像是在彈奏一首即興的、不成調卻又充滿個性的曲子。每一次敲擊都顯得那麽輕佻,帶著幾分戲謔,甚至可以說是漫不經心。然而,屏幕上隨之跳動的,卻是一串串本該關乎鋼鐵巨龍運行安全的軌溫數據。那些數字混亂地組合、瘋狂地跳躍,完全無視了現實的物理規律,也全然脫離了實際探測器的任何反饋——它們不過是此刻他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興之所至的隨意塗抹,像在空氣中留下的、隻有他自己能懂的鬼畫符,卻以數據的形式,赫然呈現在了這片本應嚴謹至極的神經中樞之上。
在他對麵,那道操作台簡直成了小型垃圾場,文件、茶杯、還有幾個醒目的泡麵桶層層疊疊,橫亙在兩人之間。林野端坐其前,仿佛一尊被釘死在椅子上的雕像。他的背脊挺得近乎僵硬,像一根被拉到極限、即將斷裂的弓弦,每一寸肌肉都繃緊著,仿佛在默默積蓄著迎接一場即將到來的、足以壓垮一切的風暴。
他的視線,像兩道焊死的鋼釘,死死釘在自己麵前那塊主屏幕上。屏幕上,那條代表軌溫變化的曲線,正以一種近乎癲狂的態勢瘋狂飆升,那副模樣,活脫脫像一匹掙脫了韁繩的野馬,在懸崖邊縱情狂奔。而那條象征著安全閾值的紅色虛線,此刻卻顯得如此孱弱,脆弱得如同蛛網一般,被那條代表“實測”數據的粗壯紅線,一次又一次,帶著毫不掩飾的挑釁,狠狠地洞穿、無情地撕裂。
每一次紅線越界,屏幕邊緣都會炸開刺眼的紅色警示框,伴隨著係統內置的、短促而尖銳的蜂鳴警報,那聲音像是淬了冰的鋼針,又像是無形的鈍刀,一下下狠狠剮蹭著林野的喉嚨,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一股窒息般的幹澀與緊繃感瞬間攫住了他,仿佛有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氣管,連吞咽唾液這樣微小的動作都變得無比艱難,像是在吞咽滾燙的炭塊。冷汗,如同細密的溪流,悄然浸透了他工裝襯衫的後背,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令人不適的黏膩與冰涼。他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強迫自己維持呼吸的平穩,可胸腔裏那顆心髒卻徹底失控,擂鼓般瘋狂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得像在哀嚎,在控訴著某種不祥的預感。
“嘖,這玩意兒,”張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裏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奇和戲謔,他再次將手中的道尺高高舉起,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可比城裏那些花裏胡哨的遊戲機好玩多了,帶勁!”話音未落,他手臂猛地一揮,將沉重的道尺像驚堂木一樣,“啪”地一聲,重重拍在操作台一隅——那裏,正壓著一份打印出來、裝訂整齊的《廉潔從業承諾書》。鋼製的尺身帶著沉悶的回響,精準無比地覆蓋在文件中央醒目的標題上。更巧的是,1435的刻度線,如同一條冰冷的封印,不偏不倚地將“誠實守信”四個宋體加粗的大字,壓得嚴嚴實實,字跡在金屬的陰影下扭曲變形,充滿了辛辣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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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叔說的真沒錯,”張明側過頭,對著臉色愈發蒼白的林野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眼神裏閃爍著一種天真的殘忍和洞悉秘密般的得意,“他說你們這套安全監控係統,‘彈性’特別大,特別‘人性化’。”他故意在“彈性”和“人性化”上加重了語氣,帶著濃濃的調侃,像在戲耍一隻落水狗,“嘿,我當時還琢磨呢,彈性能大到啥地步?今兒個一上手才知道,謔!這哪是係統啊,簡直就是一大塊橡皮泥嘛!想怎麽捏就怎麽捏,想搓成圓的就是圓的,想拉成扁的就是扁的,真他娘的有意思!”他一邊說,一邊又拿起道尺,用尺尖在鍵盤的數字區隨意戳點著,屏幕上代表某處橋梁應力值的數字立刻開始毫無規律地劇烈波動,仿佛在嘲笑這可笑的“遊戲”。
林野的嘴唇,像被寒霜凍住一般,抿成了一條蒼白而僵硬的直線。下頜的線條緊繃著,仿佛要將所有的隱忍與憤怒都死死咬住,不讓它溢出分毫。他死死盯住眼前的屏幕,強迫自己的視線釘在那裏,不許有絲毫遊移。然而,他的眼角餘光卻背叛了他,像被無形的磁石死死吸住,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近乎灼痛的渴望,一遍遍掃過張明隨意搭在椅背上的那件名牌夾克。
就在那柔軟的衣料褶皺裏,胸前的口袋處,一抹格格不入的黑色塑料外殼,如同潛伏的毒刺,悄然探出了半截頭。那露出的部分雖微不足道,但那熟悉的輪廓、頂端細微的收音孔……林野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心髒在胸腔裏發出一聲重響——他絕不會認錯!那是一隻正處在工作狀態的微型錄音筆!
刹那間,仿佛一道刺骨的冰棱閃電,毫無預兆地劈開了他腦中混沌的迷霧!所有的碎片——那些細思極恐的不合理之處,那些刻意而尖銳的挑釁,那些近乎挑釁的肆無忌憚——轟然崩塌、重組,串聯成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軌跡,指向一個冰冷的、令人齒寒的真相。
這哪裏是什麽簡單無知、紈絝子弟的胡鬧?這分明是一場早已布好棋局的、精密到令人作嘔的“合規遊戲”!張明背後那位看似和藹的段長叔叔,需要的恐怕根本不是什麽真實的數據。他想要的,隻是一個“可控”的、能夠堂而皇之證明係統“安全冗餘足夠大”的漂亮測試結果?亦或,他更渴望捕捉的,是林野在這種明目張膽的違規操作下,可能顯露出的任何一絲“不配合”,甚至是一星半點的“反抗”證據,好將他徹底釘死?
那隻沉默的錄音筆,並非尋常物件,它更像一條蟄伏於陰影深處的毒蛇,蛇信輕吐,那股冰冷的寒意幾乎要穿透林野的衣衫,舔舐上他緊繃的脊梁骨。刹那間,這間本該隻充斥著單調電子噪音的監控室,驟然變了質。冰冷的機器外殼下,潛藏的危機如暗流洶湧,將它變成了一處步步驚心的獵場。空氣仿佛被施了咒語,瞬間凍結,凝結成無數細小的、尖銳的冰碴,懸浮在四周,每一次呼吸都像被這些冰碴刺穿,帶來刺骨的痛楚。
一股寒意,恰似那條冰冷的毒蛇找到了路徑,猛地順著林野的尾椎骨急遽攀升,如同燎原之火,直竄天靈蓋,瞬間將他整個人凍結。這股從心底泛起的寒意,比屏幕上那刺目到幾乎要灼瞎人眼的、突破了所有極限的紅色警報,更讓他魂飛魄散,心膽俱裂,幾乎要癱軟下去。
他眼睜睜看著張明,第七次抄起那把道尺——那曾是他們工作裏最神聖的圖騰,是精準與秩序的化身,是標準與規則的具象。可此刻,它在他手中,卻像被褻瀆了一般,變成了一根粗蠻的、充滿原始暴力的棍棒。尺身帶著一種近乎毀滅性的粗暴,毫無章法、卻又帶著一種絕望的狠勁,狠狠地、一下又一下戳向鍵盤上那些精密如藝術品般的按鍵。每一次戳擊,都像是鈍器砸在鋼鐵的骨頭上,發出沉悶而令人心悸的“咚咚”聲,伴隨著按鍵被粗暴對待時那痛苦的、仿佛垂死掙紮的呻吟。而屏幕上的數據流,則愈發瘋狂地扭曲、撕裂,如同脫韁的野馬,掀起一片失控的狂瀾,將一切規律與理智踐踏得粉碎。
那屏幕上,張明曾用近乎虔誠的筆觸勾勒出的“平穩”曲線,此刻望去,卻像是一幅用劣質油彩匆忙塗抹的拙劣偽裝。那鮮豔的線條,徒勞地想要遮蓋住其下早已洶湧翻騰、暗流激蕩的真相。那是一股足以將整座大廈連根拔起、讓所有心血與努力瞬間化為烏有的、令人窒息的危機,正如同地底蟄伏的巨獸,緩緩抬起它猙獰的頭顱,發出無聲的咆哮。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林野的手指死死懸停在鍵盤上方,空氣仿佛凝固,每一秒都重若千鈞。指尖因著極致的克製而微微顫抖,像風中殘燭般脆弱,又像拉滿的弓弦般緊繃。蒼白的皮膚下,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指甲幾乎要刺穿掌心,那尖銳的痛楚反而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刺入混沌的清醒錨點。
憤怒,如同地心噴薄的岩漿,在他血管裏橫衝直撞,燒灼著他的理智;恐懼,則如最濃重的寒霧,瞬間鎖住了他的喉頭,讓他幾乎發不出聲音。一種被徹底羞辱、職業尊嚴被肆意踐踏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鐵鏈,狠狠鎖住了他的心髒。而更深的,是對即將降臨的災難性後果那冰冷、清晰的預判,像無形的巨浪,在他胸腔裏掀起驚濤駭浪,瘋狂地翻騰、衝撞、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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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做點什麽!這念頭如同閃電,瞬間劈開了他所有的猶豫。不是為了取悅誰,不是為了報複誰那卑劣的伎倆,更不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榮光。僅僅是為了——對得起自己身上這套早已被責任磨得發亮的工裝,對得起窗外那些在沉沉夜色中沉默延伸的鐵軌。那些冰冷的鋼鐵脈絡,承載著無數鮮活的生命,奔向黎明或歸途,它們不該,也絕不會,成為這場由瀆職釀就的悲劇的陪葬品!他必須,也一定要,阻止這一切!
就在張明又一次用道尺胡亂砸下一組數據,發出那令人牙酸的滿足嗤笑時,林野的指尖動了。那動作極其微小,快得如同毒蛇在黑暗中無聲吐信,幾乎難以察覺。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劃過一道極其隱蔽的軌跡,並非在輸入數據,而是在那被張明肆意篡改、洶湧奔騰的數據流深處,悄然嵌入了幾組極其特殊的字符組合。那不是係統定義的任何指令,也不是常規的數據點。那是林野憑借多年如一日浸淫此係統,如同老酒般沉澱下來的、無人知曉的底層知識,自行設計的一套隱秘校驗碼序列——如同古老匠人在絕世瓷器底部留下的、唯有內行才懂的暗記,又似密碼學家在看似雜亂的密文裏埋下的、能解開一切謎團的密鑰。它將在適當的時候,讓一切偽裝無所遁形。
每一個字符的敲擊,都仿佛耗盡了他胸腔裏最後一絲氣力,指尖傳來的觸感,不是鍵盤的冰涼,而是某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沉重,像攥著一塊浸透了寒意的鐵。每一個字符落下,都像他靈魂深處淬煉出的銀針,帶著無聲的嘶吼與決絕的堅守,狠狠刺穿那龐大而虛浮的係統外殼,直抵其空洞的內核。它們悄無聲息地潛入數據奔湧的洪流,如同暗夜裏的魚,混雜在萬千虛假的數字泡沫中,潛伏、蟄伏,等待著那個或許永不會降臨的“審判日”。它們,是林野在這場被精心操控的“遊戲”裏,刻下的唯一真實坐標;是沉船前,向深淵拋出的最後一塊壓艙石;是他在這片由橡皮泥捏造、隨時可能崩塌的安全幻象中,猛地釘下的一枚——微不足道,卻足以劃破一切謊言的鋒利真相之釘。
監控室裏,白熾燈管依舊發出令人煩躁的滋滋低語,慘白的光線如水銀般傾瀉而下,將兩個心思迥異的人籠罩其中。張明依舊沉浸在他的“橡皮泥”世界裏,興致勃勃地塑造著虛假的太平,指節敲擊鍵盤的聲音單調、刺耳,像某種機械的節拍。而林野,表麵已恢複了平靜,目光重新落在屏幕上那條被精心修飾過的“安全”曲線上,如同往常般專注。隻是,在那平靜的深處,眼底深處,沉澱著一汪化不開的冰,那是決絕,也是深入骨髓的疲憊。窗外的夜色,愈發濃稠,像化不開的墨。遠方的鐵軌盡頭,隱約傳來一聲悠長而模糊的汽笛,它穿透厚重的玻璃,在死寂的監控室裏激起微弱的回響,像一個來自遙遠彼岸的不祥預言,懸在空氣裏,遲遲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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