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混日子的邊緣與破曉前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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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灰色的厚重雲層,如同被機油浸泡過、又在大漠風沙中顛簸了無數個世紀的破棉絮,死死地壓在西北荒原上空,懸垂著,固執得仿佛要和這凜冽的晨風較勁到地老天荒。第一縷陽光,那吝嗇得仿佛被揉搓過千百遍的金箔,終於費勁地從雲層的罅隙中掙脫出來,艱難地刺破陰霾,灑在那座宛如蟄伏巨獸、龐大而沉默的西北鐵路公司探傷車間廠房上。冰冷的鋼鐵骨架反射著微弱的光,像是一層凝固的、毫無溫度的霜。空氣裏,機油、除鏽劑的刺鼻氣味,混著鐵鏽的腥甜和陳年塵土的沉重,交織成一股濃得幾乎能攥出水來的濁息,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野把自己縮進巨大的軌道板接縫投下的陰影裏,像一隻想要冬眠的倦獸,背靠著冰冷的混凝土柱。他的眼神空洞,焦點渙散,仿佛那嗡嗡作響的激光位移傳感器和焊接口跳躍的幽藍弧光,都隻是遙遠星係裏的幻影,穿透不了他內心的壁壘。光芒在他年輕卻過早刻上倦怠的臉上明滅不定,勾勒出那略顯瘦削的輪廓,卻一絲一毫也照不進他眼底那片死水般的沉寂。
自從帶著“蘭星線事故率下降42.7功臣”那頂虛名的桂冠,實則是在京都實驗室一係列驚心動魄的博弈與劉成的生死纏鬥後身心俱疲地敗退回西北,再被“充實基層”這記響亮的耳光一腳踢到工區路軌探傷16工區,林野的生活就像被按下了慢放鍵,最終凝固成一潭散發著鐵鏽味的死水。曾經的雄心壯誌?早被京都的傾軋和現實的鐵錘砸成了齏粉,深埋在心底某個布滿灰塵的角落,偶爾被風吹起,也隻是嗆人的灰。激情?早已在日複一日的重複勞動中蒸發殆盡,連一絲水汽都沒留下。這裏,遠離了高處不勝寒的權力旋渦,也遠離了刀光劍影的技術對決,隻剩下軌道延伸的單調、探傷儀枯燥的嗡鳴,以及工友們家長裏短的瑣碎閑聊。他的目標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冷酷:攢夠五十萬人民幣。然後,徹底消失,去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開個小店,或者在某個海邊小鎮什麽都不做,就隻是呼吸。為此,他心甘情願地沉入這潭死水,成為其中一粒隨波逐流的浮塵——混日子,混到錢夠為止。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感,像錘子敲擊在鐵軌上,清脆而刺耳。工長亞曆克斯停在了林野麵前。他比林野大十一歲,正值男人的黃金期,肩上擔著家庭的責任感和工區的管理重擔,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顯沉穩,黝黑的臉上刻著風霜和不容糊弄的嚴肅。他看著林野這副恨不得把自己焊死在陰影裏、渾身上下散發著“別理我,煩著呢”氣息的模樣,眉頭習慣性地擰成一個川字。他心裏有種複雜的情緒在翻湧:有對年輕人浪費才華的惋惜,有對這個刺頭兒不服管教的無奈,但深處,或許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期待這個從京都回來的年輕人,某天能像擦去蒙塵的明珠,重新煥發出曾在“蘭星線”閃耀過的光芒。
“林野,”亞曆克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車間噪音的力度,像一道輕微的驚雷,“你小子,又在這兒孵蛋呢?天天跟馬克他們吹牛打屁,樂嗬得不行,那雙眼睛就看不見szt800?那麽大個探傷儀杵在那兒,你就沒點兒想法學學推推?真打算把這探傷錘掄到退休?”
林野眼皮都沒抬,隻是嘴角習慣性地扯出一個憊懶的弧度,嘿嘿一笑,像貓捉老鼠時那般戲謔:“亞曆克斯工長,瞧您說的。我這不是基礎差嘛,笨手笨腳的,學不會啊。再說了,就算真會了點兒皮毛,那不也得藏著掖著點兒?會幹就得幹,幹得多錯得多,不如不會,輕鬆自在,您說是不是這個理?”他手裏漫不經心地掂量著一把扳手,仿佛那是個玩具,而非冰冷的工具。
一旁的班長鮑勃,一個寡言少語、幹活卻極為紮實的中年漢子,聞言隻是默默搖了搖頭,繼續埋頭整理著手裏的探傷記錄表,仿佛那些數字和符號才是他唯一能信任的朋友。他理解林野的選擇嗎?或許不理解。但他明白,在這個一眼望得到頭的工區裏,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活法的權利。隻要林野不捅出大簍子不影響大家安全,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維持著這潭死水難得的平靜。
不遠處的休息區,煙霧繚繞,人聲鼎沸,像一個小小的、喧鬧的孤島。工友們正享受著短暫的工休時間,用喧囂對抗著周遭的沉寂與單調。
馬克,精壯的現場防護員,嗓門最大,正唾沫橫飛地講著昨晚牌桌上的“輝煌戰績”,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旁邊人的臉上,時不時還用胳膊肘捅捅旁邊的林野,“野子,聽見沒?哥哥我昨晚那把清一色杠上花,絕了!”
喬治,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老職工,以前是重點維修三車間的骨幹,因傷調來探傷,此刻正安靜地聽著,偶爾插一句關於設備維修的幹貨,眼神裏帶著經曆過風雨的平靜,像一潭深不見底的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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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瓦爾雞裏鐵道職業技術學院的校友學長,已婚,有駐站聯絡員資格,此刻正愁眉苦臉地刷著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疲憊的臉:“唉,我家那小子又要交補習費了,這日子真是……”
尼克,三工區著名的“情聖”,未婚,頂著一頭精心打理過的頭發,正眉飛色舞地壓低聲音分享他的“獵豔心得”:“……所以說,跟女孩子聊天,關鍵不在於你說什麽,而在於你營造的氛圍……你們啊,太直男!”他瞥了一眼縮在旁邊同樣心不在焉的麗莎,“不信你問問野子和麗莎,他倆懂啥?”
約翰,既是安全員也是幹活的主力,此刻正一絲不苟地檢查著自己的安全帽帶,嚴肅的臉上沒有笑容,仿佛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像一個永遠繃緊了弦的戰士。
卡爾,悶頭抽煙,沉默得像塊石頭,煙頭的紅光在他臉上明滅,像一隻垂死的螢火蟲。
史蒂夫,“內業大總管”,全能選手,正拿著小本子飛快地計算著什麽,手指翻飛,像在彈奏一首隻有他自己能聽懂的曲子。
埃裏克,關係戶駐站聯絡員,靠在椅子上刷著短視頻,時不時發出嘿嘿的笑聲,那笑聲在這嘈雜的環境中顯得有些突兀和空洞。
麗莎,林野的同期生,也是個目標明確的“混子”,倆人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挨過這幾年,拿錢走人。她正戴著耳機聽歌,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無聊地劃拉著,偶爾抬眼和林野交換一個“懂的都懂”的眼神,那眼神裏,有對現狀的嘲諷,也有對未來的敷衍等待。挺好,有同伴。
林野聽著這一切,耳朵嗡嗡作響。尼克的“風流韻事”,馬克的牌局,湯姆的家庭壓力……這些聲音像背景噪音一樣穿過他的耳膜,卻無法在他沉寂的心湖裏激起一絲漣漪。他隻捕捉到一個信息:下班。下班意味著可以去他兼職的那家房產測繪公司,雖然辛苦,但外快實實在在,是奔向五十萬目標的加速器。或者,去買張彩票,做個一夜暴富的白日夢。麗莎的眼神他懂,那是對現狀的嘲諷,也是對未來的敷衍等待。挺好,有同伴。
日子就在巨人城工區和大漠線工區之間來回切換中,像生鏽的齒輪般緩慢而吱嘎作響地推移著。巨人城的廠房巨大而壓抑,機器的轟鳴是永恒的背景音,震得人耳膜發麻。大漠線則是另一番景象,遼闊、蒼涼,風沙無孔不入,刮在臉上像砂紙打磨,生疼。無論是巨人城裏冰冷的szt800數字路軌探傷儀,還是大漠線上同樣需要精心伺候的d焊縫探傷儀,甚至是那柄原始卻考驗手上功夫的手工檢查錘,在林野眼中,都隻是一個符號——“工作”。是他換取工資和熬時間的工具。他像一個熟練的演員,表演著“笨拙”和“不會”。
第一次上線推szt800?他早早就在學校摸過,甚至比很多人更熟悉。但他推得歪歪扭扭,遇到點小問題就手足無措地喊:“這個咋弄啊?”問就是一臉茫然:“啊?這個波形啥意思?看不懂啊。”即使心裏門清,嘴上也是:“可能……大概……是這樣?哎呀,我瞎蒙的,運氣好。”安全防護資格?他後調來的,沒有現場防護員證——這成了他最好的擋箭牌。“我沒證啊,亞曆克斯工長,這防護的活兒我可不敢瞎摻和,出了事擔不起。”他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定位在“學習階段”遙遙無期型)的邊緣位置。探傷三工區的新鮮血液?不存在的,他隻是個暫時寄居於此的過客。
平靜的死水,終究會被投入石子。
那天,氣氛明顯不同。空氣仿佛提前凝結了,連機器的轟鳴都顯得有些遲滯。幾輛黑色公務車無聲地滑入工區停下,像幾頭沉默的巨獸。車門打開,率先下來的是主任王雙。他身材不高,但氣場強大,像一塊淬過火的精鋼,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過來時仿佛帶著無形的壓力,讓原本喧鬧的工區瞬間安靜下來,連馬克的唾沫橫飛都戛然而止。跟在他身後的是副主任王傑,戴著金絲眼鏡,表情嚴肅,拿著平板電腦的手指微微動著,似乎在記錄什麽。最後是書記劉鑫,步伐穩健,目光沉穩,帶著審視的意味。
亞曆克斯和鮑勃立刻迎了上去,神情恭敬中帶著緊張,像迎接一場未知的審判。工友們也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或閑聊,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感。
王雙一行人例行公事地聽取了亞曆克斯的匯報,查看了設備保養記錄,目光在工區的每個角落逡巡,仿佛在尋找什麽,又仿佛在丈量什麽。然而,他的腳步最終停在了試圖把自己縮得更小、幾乎要嵌進設備後麵的林野麵前。
“林野。”王雙的聲音不高,卻像金屬薄片刮過玻璃,清晰地穿透了現場的寂靜。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似乎要剝開林野那層憊懶的外殼,直刺他內心最深處的角落。“京都回來的高材生……蘭星線事故率下降42.7的功臣?”他頓了頓,嘴角扯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弧度,眼神裏沒有讚賞,隻有冰冷的審視和一絲……失望?“現在看來,”他目光掃過林野沾著油汙的工作服和明顯缺乏精氣神的麵孔,一字一句地說,“也不過如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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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字,像幾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林野的心口。一股混雜著難堪、憤怒和更深的厭倦瞬間湧了上來,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他死死咬住後槽牙,壓下那股反駁的衝動,隻是把頭埋得更低,盯著自己沾滿油泥的鞋尖,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解釋?爭辯?毫無意義。他隻想當一粒塵埃,一粒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塵埃,安靜地混到錢夠的那一天。
王雙顯然沒打算輕易放過這顆“蒙塵的明珠”。他沒有在公開場合再次直接斥責林野,但無形的壓力卻層層傳遞下來。
先是班組學習——原本流於形式、大家插科打諢就能混過去的技術規程學習,突然變得無比嚴格。王傑副主任親自坐鎮抽查提問,重點就落在szt800的操作規程、波形分析和故障判斷上。林野成了重點“關照”對象。
“林野,你說說,軌頭核傷在超聲波探傷儀上的典型波形特征是什麽?”
“林野,耦合劑塗抹不均勻會導致什麽結果?如何避免?”
“林野,如果探傷儀在行進過程中突然持續報警,優先排查哪幾個部位?”
林野心裏門清,但他本能地想裝傻:“呃……這個……好像是……波形會畸變?可能吧……”
或者,“記不太清了,得翻翻手冊……”
王傑鏡片後的目光冰冷:“手冊第幾章第幾節?內容是什麽?現場如果沒帶手冊怎麽辦?”
林野被問得啞口無言,額頭冒汗。在亞曆克斯焦急的眼神和王傑的逼視下,他最終隻能磕磕絆絆地擠出一些正確答案,但態度極其敷衍。
“看來京都的高材生,基礎確實需要好好補補。”王傑淡淡地記錄著,語氣聽不出喜怒,卻讓林野如芒在背。
接著是實操考核。亞曆克斯被要求重點“帶一下”林野,讓他盡快掌握szt800的操作。“工長,你得盯著點,這小子底子……有點虛。”上麵的話意味深長。亞曆克斯心領神會,壓力山大。
林野被逼著上線推儀器。他內心一萬個抗拒,動作故意顯得笨拙生疏。
推歪了?“哎呀,這輪子不聽話!”
儀器報警了?“什麽情況?是不是機器壞了?”
他試圖把責任推給設備或自己“太笨”。亞曆克斯臉色鐵青,嗬斥道:“用力要均勻!眼睛盯著屏幕!注意力集中!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小子在裝蒜!”鮑勃在一旁歎氣搖頭。馬克想幫忙說句話,被亞曆克斯一個眼神瞪了回去:“誰都別幫他!讓他自己練!”尼克在不遠處幸災樂禍地吹口哨。
無形的繩索越勒越緊。“混”的空間被急劇壓縮。最致命的是,亞曆克斯私下裏語重心長卻又帶著最後通牒意味的話:“林野,我知道你有本事,別藏著掖著了。上麵盯著呢!王主任的意思很明確,再這麽‘混’下去,幹不出活兒,年底考核不合格,別說回探傷中心,就是退回線路工區都算好的!你自己想想線路工區是什麽日子?風吹日曬扒道砟、換軌枕,那強度,那環境,比你當年實習時幹過的苦十倍!到時候你還想攢錢?累不死你!”
線路工區——這三個字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林野心裏最後一絲“混”下去的僥幸。那地方,是體力活的地獄,他當年實習時扒三天道砟就恨不得原地去世的經曆還記憶猶新。回到那裏,別說攢錢,能活著爬出來就不錯了。恐懼,對重返絕對體力勞動深淵的恐懼,第一次真切地壓過了他的麻木和懶散。
對金錢的渴望五十萬)和對線路工區的恐懼,在王雙的壓迫和亞曆克斯的“提醒”下,形成了一股扭曲卻強大的驅動力。林野開始變了。他依然滿嘴抱怨:“艸,又加班!”“這破機器誰設計的,反人類!”“王扒皮真會折騰人……” 但他推szt800的動作,在抱怨聲中肉眼可見地變得流暢精準起來。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的波形,不再是茫然一片,而是開始下意識地捕捉異常。遇到簡單的報警,他不再第一時間喊“班長”,而是皺著眉頭自己先嚐試判斷一下原因。嘴裏說著“麻煩死了”,手上卻開始主動翻閱被他扔在角落積灰的技術手冊。亞曆克斯和鮑勃看在眼裏,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疲憊的欣慰。這小子,終於被逼得開始動彈了,雖然是被鞭子抽著往前拱。
真正的考驗在一個深夜猝不及防地降臨。
巨人城工區智能監控中心燈火通明,像一座不眠的燈塔。一段大漠線傳回的鋼軌探傷數據出現了令人不安的異常波動,智能係統判定為高風險疑似傷損,但經驗豐富的資深技師張師傅通過人工複核頻譜圖,卻提出了質疑。時間緊迫,必須在下一班列車通過前確認結果。人手嚴重不足,王傑親自點將,目光掃過工區名單,最後定格在剛罵罵咧咧準備下班的林野身上。
“林野,你留下。”王傑的聲音不容置疑。
“王主任?我……我這……”林野本能地想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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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疑似傷損波形複核任務交給你,和張師傅一起平行分析。天亮前必須拿出初步結論。津貼,按三倍計算。”王傑推了推眼鏡,精準地拋出誘餌。
“三倍?!”林野拒絕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裏。腦子裏的算盤劈裏啪啦響了起來:三倍!一夜頂三天!五十萬的進度條能往前跳一大格!這個誘惑太大了!線路工區的恐怖畫麵再次浮現。
“幹……幹就幹!”對金錢的極度渴望壓倒了所有疲憊和抗拒,他幾乎是咬著牙應承下來。
監控中心隻剩下儀器的嗡鳴和敲擊鍵盤的聲音。林野站在巨大的屏幕牆前,左側是智能係統輸出的複雜波形圖,右側是張師傅手繪的、標注著密密麻麻注釋的頻率譜曲線。汗水不知不覺浸鬢角,順著臉頰滑落。他在京都實驗室養成的技術記憶在強大的壓力主要是三倍津貼的誘惑)下被強行喚醒。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兩側屏幕上來回掃視。頻譜圖在4700hz附近的一個極其狹窄的頻段上,出現了細微但關鍵的分歧!智能係統的算法在這個特定頻率組合下似乎產生了過度敏感,放大了某種背景噪聲;而張師傅的感官和經驗,恰恰在這個高頻微弱信號區域可能存在感知盲點!
“找到了……”林野瞳孔微縮,心中豁然開朗。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並非解決了技術難題的成就感,而是——“三倍津貼穩了!”
“王主任,張師傅,問題點找到了!在4700hz附近,需要立刻進行現場渦流複測驗證!”林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但那激動純粹源自金錢的召喚。
零下五度的寒夜,大漠線目標區段。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軌道旁臨時架起的探照燈在無邊的黑暗中投下慘白的光柱,像兩道脆弱的傷疤。林野穿著厚厚的棉工裝,依然凍得牙齒打顫。他毫無形象地跪在冰冷刺骨、棱角分明的道砟石上,戴著線手套的手指幾乎凍僵。他咬著牙,笨拙地擠出粘稠的耦合劑,仔細地塗抹在冰冷的鋼軌軌腰上。冰冷的耦合劑接觸到皮膚,激得他一個哆嗦。他拿起沉重的渦流探頭,深吸一口氣,開動儀器。刺耳的摩擦聲響起,探頭緊緊壓在軌腰上,開始緩慢移動。周圍一片死寂,隻有寒風的呼嘯和探傷儀電流的嘶鳴。
王傑、劉鑫、亞曆克斯等人圍在監測屏幕前,神情凝重。林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半是凍的,一半是緊張的——千萬別判斷錯誤,那三倍津貼就飛了!
突然!當探頭移動到林野圈定的可疑區域附近時,原本平穩的監測屏猛地爆發出刺目紅光和一陣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耳膜的警報聲!
“找到了!傷損確認!”亞曆克斯第一個吼了出來,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劈叉。他那張被寒風刻滿紅痕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好家夥!真有你的,林野!”劉鑫狠狠拍了下大腿,凍僵的臉上擠出笑容,轉頭對王傑喊道,“老王,快看!波形特征清晰,典型的核傷!”
原本死寂緊繃的空氣瞬間被點燃。圍在監測屏幕前的幾個人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歎和低語,疲憊和緊張被巨大的興奮衝散。有人用力跺著麻木的腳,試圖驅散嚴寒,也像是在發泄積壓的壓力。
王傑沒有立刻說話,他向前邁了一大步,幾乎要把臉貼到冰冷的屏幕上。他緊抿著嘴唇,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道異常陡峭、反複跳躍的回波信號——這正是鋼軌內部存在嚴重疲勞損傷核傷)的鐵證。他反複對比著波形特征,手指無意識地撚著冰冷的操作按鈕。
足足過了十幾秒,王傑緊繃的肩膀才終於鬆弛下來。他長長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白色的哈氣在探照燈下凝成一大團白霧。他轉過頭,臉上那一絲如釋重負迅速被一種毫不掩飾的、帶著震撼的讚許所取代。他看向癱坐在道砟石上的林野,聲音沉穩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分量:“幹得漂亮,林野!點位精準,判斷無誤!這是條硬核的大魚!”
三倍津貼,穩了。這句話他沒說出來,但所有人都明白。
林野聽到王傑的肯定,緊繃到極致的心弦“啪”地一聲斷開了。他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徹底癱軟下去,重重跌坐在冰冷堅硬、棱角分明的道砟石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噴湧出濃烈的白色霧氣,在慘白的探照燈光下翻騰。徹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全身,手指和腳趾傳來的刺痛麻木感反而更加清晰了。凍僵的臉頰肌肉抽搐著,想笑,卻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汗水早已在棉工裝內層凍結,此刻貼在背上,冰冷刺骨。一半是脫力,一半是後怕——如果自己判斷失誤,讓大家在這地獄般的寒夜裏白折騰一場……
“快!標記位置!詳細記錄波形數據!亞曆克斯,拍照留證!劉鑫,複核一次探頭位置!”王傑迅速從讚許中切換到工作狀態,語速快得像連珠炮。現場的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而有序,隻是這次的緊張充滿了目標明確的幹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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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曆克斯和劉鑫立刻行動起來,拿出標記漆、探傷記錄本和相機,在刺骨的寒風和刺耳的殘餘警報聲亞曆克斯正在手動停止它)中,圍繞著林野之前圈定的那個關鍵區域忙碌起來。
林野依然坐在冰冷的石子上,貪婪地呼吸著帶著冰碴的空氣,試圖找回一點力氣和體溫。他呆呆地看著同事們忙碌的身影,看著那屏幕上依舊固執閃爍的刺目紅光,巨大的成就感像一股暖流,艱難地試圖融化四肢百骸的冰封。今晚這罪沒白受……值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地盯著屏幕進行複核記錄的劉鑫,眉頭忽然蹙緊,發出了一聲疑惑的輕“咦”。
“怎麽了?”
王傑立刻敏銳地捕捉到這細微的聲音,目光銳利地掃過去。
劉鑫指著屏幕上傷損信號旁邊一個非常不起眼、幾乎被主波峰掩蓋的微小凸起:“王工,你看這裏……這個伴生的小回波……形態是不是有點奇怪?不像是普通的結構反射或者耦合不良的雜波……”
王傑立刻湊近,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專注地盯著那個被劉鑫放大的細微波形。亞曆克斯也停下了拍照,湊了過來。
癱坐在地上的林野,心髒猛地一抽,剛放鬆下來的神經瞬間又繃緊了。他掙紮著想站起來湊過去看,卻發現凍僵的雙腿根本不聽使喚。一種不祥的預感,比這漠北寒夜的冷風還要刺骨,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把增益調高一點……慢點移動探頭,再掃一次這個區域……”王傑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臉上的讚許和輕鬆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比發現傷損時還要專注和嚴峻的神情。
探傷儀重新啟動了,電流的嘶鳴再次響起。但這一次,那聲音在林野聽來,不再是為勝利奏響的凱歌,反而像是不安的低語,預示著黑暗中可能蟄伏著更深的、未知的危險。
刺目的紅光依舊占據著屏幕中央,昭示著已確認的傷損,但在它的陰影邊緣,一個微小的、形態異常的“幽靈信號”正被放大審視,它微弱得如同寒風中搖曳的燭火,卻足以讓所有人心頭蒙上一層新的陰霾。
那冰冷的k2.5探頭,在劉鑫小心翼翼地操作下,再次壓向那塗抹著耦合劑的冰冷鋼軌,又一次開始緩慢移動。寒風呼嘯依舊,探照燈的光柱在無垠的黑暗戈壁上顯得更加孤立無援。
成功發現的短暫喜悅,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漣漪迅速消散,留下的是更深沉、更複雜的冰麵——以及冰麵下,那未知的、令人心悸的裂痕。
林野坐在冰冷刺骨的道砟上,看著王傑和劉鑫緊鎖的眉頭,看著屏幕上那個被放大的、意義不明的微小凸起,疲憊的身體僵住了,連牙齒打顫都忘記了。難道……這還沒完?那三倍津貼帶來的暖意還未升起,就被更巨大的冰冷疑溫徹底凍結。
屏幕上,代表傷損的主紅光堅定地閃爍著,而旁邊那點不起眼的異常信號,在放大的視野下,像一顆不祥的種子,正悄然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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