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路書上的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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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暗河的冰冷激流如同巨蟒的腸道,裹挾著林野在無盡的黑暗中翻滾、撞擊。每一次與嶙峋岩壁的碰撞都帶來骨頭斷裂般的劇痛,每一次沉浮都嗆入腥臭冰冷的河水。失去作用的道尺被緊緊攥在右手,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左手則徒勞地在黑暗中揮舞,試圖抓住任何可以借力的東西。意識在劇痛、窒息和極度的寒冷中反複沉浮,瀕臨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水流的速度似乎變緩了。前方隱約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光線。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林野用盡最後力氣,朝著那道光的方向奮力劃動幾乎麻木的四肢。
    嘩啦!
    他終於被水流衝出了狹窄的通道口,重重地摔在一片相對平緩的鵝卵石河灘上。刺骨的寒冷瞬間被刺目的陽光取代,他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大量渾濁的河水和血沫,肺部火辣辣地疼。他貪婪地呼吸著帶著草木腥味的空氣,癱軟在地,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陽光灼烤著他濕透冰冷、布滿劃傷的身體,帶來一絲虛幻的溫暖。他勉強睜開被汙水和血痂糊住的眼睛,辨認著環境。這裏似乎是黑水河的一條小支流下遊,兩岸依然是茂密的叢林,但地勢開闊了不少。他回頭望去,那個吞噬他的地下河口隱藏在陡峭的岩壁下方,水流湍急,洞口被垂掛的藤蔓半遮半掩,極其隱蔽。黑瑤的人暫時追不上了。
    劫後餘生的慶幸隻存在了一瞬,隨即被更深的痛苦和焦慮取代。道尺!他掙紮著抬起右手,看向那柄拯救了他性命,此刻卻死寂冰冷的金屬尺。尺身布滿了細密的龜裂紋路,尤其是在尾端接口附近,一道深深的裂痕觸目驚心。曾經流暢的金屬光澤消失殆盡,隻剩下一種灰敗的暗啞。他嚐試集中精神溝通,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一絲回應。尺背上父親那用指甲刻下的gps坐標紋路,也因為尺身的損傷而變得模糊不清。
    它“死”了。為了救他,耗盡了最後的力量。
    一股巨大的悲愴湧上心頭,混雜著對自身無能的憤怒和對父母安危的極致恐懼。他失去了最後的依仗,也失去了父親留下的唯一坐標線索。在這片陌生的、充滿敵意的土地上,他如同瞎了眼、斷了腿的困獸。
    “爸……媽……尺子……”他喃喃著,聲音嘶啞破碎,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和河水滾落。他小心翼翼地將殘破的道尺貼身藏好,那冰冷的觸感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必須活下去!必須找到官方渠道!父母生死未卜,他不能倒在這裏!
    憑借著驚人的意誌力,林野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辨認方向,朝著下遊有人煙的地方艱難跋涉。每一步都伴隨著骨骼和肌肉的劇痛。靠著道尺留下的最後一點關於周邊地形的模糊記憶(在意識深處,如同褪色的照片),以及最原始的叢林求生技能,他摘野果,喝溪水,躲避著可能的危險。兩天後,當林野如同一個剛從地獄爬出來的野人,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神誌都有些恍惚地出現在緬甸一個小鎮簡陋的警察局門口時,值班的警察差點把他當成瘋子或者逃犯。
    語言不通,身份可疑,狀態極差。當地警方根本無法處理。最終,在一番混亂的溝通和聯係後,林野被移交給一個剛好在當地調查另一起案件的中國邊境工作組。
    工作組的人看著這個形容枯槁、眼神卻異常執拗的年輕人,聽完他斷斷續續、夾雜著巨大悲痛的陳述(關於父母在金三角失聯、自己跨境尋找被武裝分子囚禁、九死一生逃出),都露出了凝重而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們立刻向上級匯報,並緊急聯係了泰緬邊境的國際刑警組織協調部門。
    幾天後,林野被帶回了國境線內。他立刻被隔離審查——一方麵是因為他擅自離境、偷渡、遭遇武裝分子等複雜情況,另一方麵,他帶回的消息涉及“黑瑤武裝”和“金三角”,過於敏感。
    審查過程漫長而折磨。林野一遍遍重複著父母失聯的時間、地點,自己在水牢的經曆,以及最後失去道尺坐標的絕望。審查人員更關心的是他如何穿越邊境、如何與“夜梟”聯係、是否泄露國家機密,對他關於父母安危的訴求顯得公事公辦,甚至帶著懷疑。
    就在林野幾乎要被這官僚機器的冷漠和程序碾碎時,一個來自國際刑警組織泰國分部的加密包裹,被緊急轉交到了審查人員手中。
    負責此案的一位姓趙的警官,表情複雜地拿著包裹找到了隔離病房中的林野。林野的身體因感染和過度消耗虛弱不堪,但他的眼睛在看到那個包裹時,瞬間爆發出駭人的亮光。
    “林野同誌,”趙警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這是國際刑警方麵的……現場初步勘查資料。關於你父母……林建國和韓素梅同誌的房車。”
    趙警官沒有再多說,默默地將一個厚重的牛皮紙文件袋放在林野床邊的桌上,然後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病房裏死一般寂靜。隻有林野粗重得如同風箱般的喘息聲。他盯著那個文件袋,仿佛那是一個潘多拉魔盒,裏麵裝著足以將他徹底毀滅的真相。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幾次才解開纏繞的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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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袋裏是厚厚一疊高分辨率現場照片和一份英文的初步勘查報告。
    第一張照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那是在一片被燒得焦黑的叢林空地上,一輛僅剩下扭曲金屬框架的車輛殘骸。車體輪廓依稀可辨,正是父母那輛精心改裝的白色房車!曾經溫馨的“家”,此刻隻剩下一堆猙獰的、被烈焰舔舐過的焦黑骨架。周圍的地麵一片狼藉,草木化為灰燼,空氣中仿佛都能透過照片聞到那股濃烈的焦糊和死亡氣息。
    林野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淹沒了他!他強迫自己看下去!
    照片一張張翻過
    駕駛室方向方向盤完全熔毀,儀表台燒成空殼。
    車廂中部家具物品焚燒殆盡,隻餘金屬支架。
    尾部儲物區一個燒得變形的金屬盒子半開著,裏麵散落著一些燒焦的、難以辨認的物品碎片……
    車門區域特寫!
    林野的目光驟然凝固在車門的一張特寫上!
    那扇嚴重變形、漆麵燒熔脫落的駕駛室車門,內側(靠近門鎖把手的位置),赫然殘留著幾道深深的、邊緣銳利的劃痕!
    那不是燃燒造成的!
    燃燒的痕跡是熔融、變形、起泡。而這幾道劃痕,深達數毫米,邊緣清晰銳利,走向由上至下斜劈!這分明是某種極其鋒利的刀具(如砍刀、開山刀)大力劈砍留下的創傷!是暴力破壞車門鎖止機構或試圖攻擊車內人員的鐵證!
    “呃……!”林野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負傷般的嗚咽,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混合著憤怒和悲慟,灼燒著他的臉頰。父母在失聯前的最後一次通話,母親那緊張的聲音——“有武裝關卡,收了‘路費’,道尺路書被翻過…”——此刻如同驚雷般在他腦中炸響!那不是簡單的勒索!那是死亡的前奏!
    他顫抖著,幾乎是撲向了那疊照片,瘋狂地翻找!路書!道尺路書!那是他為父母精心準備的,是連接他和父母的最後紐帶!
    找到了!
    幾張照片拍攝的是車輛殘骸周邊散落的物品碎片。其中一張,焦點對準了幾片散落在燒焦泥土上的、邊緣卷曲發黑的硬質塑料碎片!碎片上,還殘留著一些被熏黑的、但依稀可辨的彩色印刷圖案——那是他親手繪製的路線圖邊緣!是道尺路書防水外殼的碎片!
    更關鍵的是下一張廣角照片!清晰地顯示出了這些碎片在爆炸衝擊下的散落狀態——並非圍繞在房車殘骸周圍,而是呈一種明顯的、由內向外放射狀的分布!中心點指向車內儲物區那個被燒毀變形的金屬盒子!
    放射狀!這絕非普通的燃燒拋灑或車輛爆炸拋射!這隻能是外力從內部(車內)強行撕裂、拆解防水殼造成的暴力拋散!有人,在車輛被焚燒前,或者焚燒過程中,強行打開了儲物盒,暴力拆解了道尺路書的外殼,取走了裏麵的路書核心頁!目的不言而喻——銷毀路線信息?還是……尋找路書上標注的、對某些人至關重要的東西(比如金礦斷層線)?
    “爸……媽……”林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滲出,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心口的劇痛已經超越了一切。暴力關卡,刀劈車門,路書被強行翻找、暴力拆解……父母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究竟遭遇了怎樣可怕的暴行?
    他強忍著幾乎要將靈魂撕裂的痛苦,繼續翻看那份英文初步報告。報告措辭謹慎,結論是“車輛起火原因不明,現場發現武器暴力痕跡,不排除遭遇武裝搶劫或襲擊導致事故的可能性”。對於遺體,隻有一句冰冷的描述“車內及周邊未發現明顯人類遺骸”。列為失蹤。
    失蹤?在這樣暴力的現場,隻有車輛殘骸和暴力痕跡,卻沒有遺體?這“失蹤”二字,如同最殘忍的嘲諷,比直接宣布死亡更令人絕望和憤怒!這意味著,父母的遺體很可能被帶走、被銷毀、被拋入叢林或河流!這意味著,有人想徹底抹去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就在林野被這滔天的悲憤和無力感壓得喘不過氣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照片堆裏夾雜的一個小物件的特寫——那是放在證物袋裏的、半截燒得焦黑變形、甚至有些熔融的象牙材質物品。形狀……像一隻大象?是那個沾有硝化甘油的平安符!它竟然沒有被完全燒毀!
    報告裏對這個物件的描述極其簡單“……車內發現燒熔的裝飾品殘片一件,材質疑為象牙……”
    硝酸甘油!刀痕!暴力拆解路書!消失的遺體!還有這來自金三角礦區、沾著死亡氣息的象牙平安符殘骸!
    所有的線索碎片,在巨大的悲痛和憤怒的熔爐中,被強行鍛打、連接!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在林野腦海中逐漸清晰父母因為道尺路書上那精確到令人發指的地質標注(包括可能存在的礦脈斷層線),被盤踞在金三角、覬覦資源的武裝勢力盯上!在美斯樂山區,他們被黑瑤或其他武裝設卡攔截,索要“路費”隻是試探,翻看路書才是目的!當發現路書上標注的敏感信息(金礦?),衝突爆發!對方暴力破開車門……然後……焚燒車輛,帶走或銷毀遺體,暴力拆解路書試圖獲取核心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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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悲嚎終於衝破了林野緊咬的牙關,在空曠的病房裏回蕩!那是靈魂被生生撕裂的痛楚!是他對父母慘死的悲鳴!更是對凶手滔天恨意的咆哮!他猛地將手中的照片狠狠摔在地上,掙紮著想要下床,想要衝出去,想要親手撕碎那些畜生!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急促地推開。趙警官去而複返,臉色比之前更加難看,手裏還拿著一個手機。
    “林野!”趙警官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峻,“你冷靜點!聽著!我們剛剛接到你原單位後勤處的緊急通知!你在單位宿舍……昨晚遭竊了!”
    如同又一記重錘砸下!林野的動作猛地僵住,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趙警官。
    “竊賊手法非常專業,沒有留下太多痕跡,鎖是被技術手段打開的。”趙警官語速飛快,語氣凝重,“但奇怪的是,貴重物品沒少多少。你室友的現金、電腦都在。唯獨你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
    趙警官把手機屏幕轉向林野,上麵是後勤處現場拍的幾張照片
    林野的床鋪、櫃子被徹底掀翻,衣物、書籍散落一地。
    書桌抽屜被撬開,裏麵幾本技術筆記被撕得粉碎。
    最觸目驚心的是——林野貼在牆上那張巨大的東南亞地圖!地圖上,代表著“金三角”核心區域的那一大塊,被用利器整齊地、帶著極強目的性地割走、撕掉了!隻留下一個醜陋的空洞!
    “他們……在找什麽?”趙警官看著林野瞬間變得如同惡鬼般猙獰的臉,沉聲問道,“或者,他們在警告誰?林野,你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這絕不是普通的盜竊!”
    林野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越過趙警官,死死盯著照片裏牆上那個被撕掉地圖的空洞,那個象征著父母葬身之地的空洞。憤怒的岩漿在胸腔裏奔湧、冷卻,最終凝固成一塊比道尺更堅硬、更冰冷的黑色複仇之石。
    水牢的冰冷,叢林的絕望,車體刀痕的殘忍,路書被暴力撕碎的屈辱,父母“失蹤”的悲憤,再加上此刻宿舍被精準破壞的赤裸裸威脅……所有的苦難,所有的仇恨,都在這一刻匯聚!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伸進貼身的衣物深處,摸索著。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布滿裂紋的道尺殘骸,以及旁邊一個更小的、被油布包裹的硬物——那是他在邊境小城醒來後,在貼身口袋裏發現的,最後半截燒焦的、帶有父親“尺存證”血字的道尺殘片。
    他緊緊握住這兩塊冰冷的金屬殘骸,如同握住兩把淬毒的匕首。
    血債,必須血償。無論敵人是藏在金三角的叢林深處,還是躲在他身後這座體製的陰影裏。地圖被撕掉了?沒關係。坐標,早已用血,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抬起頭,看向趙警官,那雙被血淚浸染過的眼睛裏,已沒有悲痛,沒有恐懼,隻剩下一種令人膽寒的、深淵般的死寂與決絕。
    “趙警官,”林野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幫我聯係你們領導。關於我父母的案子……關於金三角……關於那個象牙平安符上的硝化甘油……我,有重要線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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