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警官帶走了林野關於父母遇害的推測和所有物證線索（包括那半截燒焦的道尺殘片）。病房的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也隔絕了林野最後一絲渺茫的希冀。他孤身一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窗外城市的霓虹燈透過百葉窗縫隙，在地麵投下道道扭曲的光柵，如同禁錮靈魂的牢籠。
    身體的傷痛在藥物作用下逐漸麻木，但心口的空洞卻越來越大。父母的慘死（盡管官方仍稱“失蹤”）、宿舍被精準破壞的威脅、道尺的損毀……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拖向絕望的深淵。而那個將他推入深淵的根源——路局技術科裏盤根錯節的血統壁壘和冷漠的官僚機器——此刻卻依然在安全運轉，享受著陽光下的權力和榮耀。
    複仇！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燃燒的火種，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精神。但複仇的對象是誰？是金三角那些殘暴的武裝分子？還是……隱藏在體製深處，用無形的血統規則將他、將無數像他一樣的人碾碎、最終間接導致父母悲劇的那些“自己人”？
    道尺毀了。他失去了最犀利的武器。他還有什麽？
    林野的目光緩緩移向病房角落。那裏堆放著審查人員“歸還”給他的個人物品——一個破舊的背包。裏麵除了幾件換洗衣物，隻有一樣“工作相關”的東西一個沉甸甸的u盤。裏麵裝著他被停職前，技術科“分配”給他的最後一項任務——手工錄入的、堆積如山的泛黃紙質檔案掃描件！
    那些是公司技術科過去二十年的部分陳舊人事檔案、項目審批記錄和看似無關緊要的行政文書。當時他以為這隻是變相的羞辱和流放。此刻，看著那個u盤，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
    血統壁壘！晉升規則！那些藏在冠冕堂皇文件下的齷齪！它們不是無形的！它們必然在浩如煙海的曆史數據中留下痕跡！留下那些被刻意掩蓋、卻又無法完全抹除的，關於“誰上去了”、“誰被摁住了”、“為什麽是他而不是他”的冰冷證據！
    道尺毀了，但它的“眼睛”還在！它的“算法邏輯”還在！它曾教會林野如何從混亂中看到秩序，從表象中挖掘本質！
    “爸，媽……尺子……眼睛……借我！”林野低聲呢喃，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病態的狂熱。他掙紮著坐起，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頭，踉蹌著走到桌邊，抓過那個u盤，插入了病房裏唯一的一台老舊公用電腦。
    電腦配置極低，運行緩慢。他點開u盤裏如山般的pdf掃描文件。字跡模糊，紙張泛黃，排版混亂不堪。普通人看一眼都會頭大如鬥，更別說從中找出規律。但林野不同。在邊境凍土區，他用道尺能分辨出千分之一毫米的鋼軌裂紋；在技術科，他用道尺能量化文件流轉的每一秒延遲！此刻，他要用這雙被道尺淬煉過的“眼睛”，去“測量”這二十年沉澱下來的、屬於“血統”的醜陋數據！
    他沒有道尺強大的運算能力，但他有刻骨的仇恨和超越常人的耐心與專注！他像一台人肉掃描儀，開始瘋狂地翻閱那些電子檔案。
    人事檔案他記錄下每一個升職者的姓名、畢業院校（精確到是否“211985”、是否“全日製統招”）、入職年份、晉升年份、晉升前崗位、晉升後崗位。
    項目審批記錄他記錄下每一個重大項目的負責人、核心成員名單，以及審批意見中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建議”、“推薦”、“某某同誌經驗豐富”等評語，尤其留意其中提及的姓名關聯。
    行政文書會議紀要、領導講話、甚至工會活動名單……他不放過任何可能出現“關係網絡”的地方，記錄下頻繁出現的姓名組合、被特殊提及的名字。
    他廢寢忘食，眼睛布滿血絲，手指在鍵盤上機械而快速地敲擊，將一個個名字、院校、時間節點、關聯信息，輸入一個自己臨時建立的簡陋數據庫。頭疼欲裂，他就用冷水衝臉；身體虛弱，他就靠意誌硬撐。病房的護士幾次進來勸阻，都被他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嚇退。
    三天三夜！當最後一個pdf文件被關閉，林野麵前的電腦屏幕上，那個簡陋的數據庫表格裏，已經密密麻麻填滿了數千條記錄。
    數據是冰冷的，但冰冷的數字背後，是滾燙的、被壓抑了二十年的憤怒！
    林野看著這團巨大的、未經梳理的原始數據，深吸一口氣。接下來，才是關鍵。他需要工具，需要算法，需要像道尺那樣，將無形的血統規則具象化、可視化！他需要一把刀！一把用數據鑄成的、足以撕開虛偽麵紗的刀！
    他打開電腦自帶的、功能極其有限的電子表格軟件。沒有專業的統計工具，沒有ai模型，他隻能用最原始的函數和圖表功能。
    第一步學曆血統權重量化。
    他建立了一個“學曆分”字段。
    “985211全日製本科及以上”5分
    “非985211全日製本科”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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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日製專科”2分
    “非全日製本科專科”1分
    “無相關學曆（如技校、職高轉崗）”0分
    將數據庫裏所有晉升者的學曆對應打分。
    第二步晉升速度計算。
    用（晉升年份  入職年份），得出每個人的“晉升年限”。
    第三步關聯度分析（原始版）。
    他無法做複雜的社交網絡分析，但他記下了所有“審批意見”中提到的“推薦人”或“關聯人”。他手動統計
    每個晉升者，其晉升前後項目或崗位的審批者推薦者姓名。
    統計這些審批者推薦者與晉升者是否有校友關係（同校）、同鄉關係（數據庫有籍貫）、或曾為同一部門領導下屬（根據崗位記錄追溯）。
    他將這些關聯標記為“強關聯”、“中關聯”、“弱關聯”。
    第四步可視化圖表（低配版）。
    他用最基礎的柱狀圖，畫出了近十年所有晉升者的“平均學曆分”和“平均晉升年限”的對比圖。結果觸目驚心學曆分在45分（接近“985211本科”）以上的群體，平均晉升年限僅為58年！而學曆分在2分以下的群體（主要是非全日製和無學曆者），平均晉升年限長達123年！差距一倍以上！
    但這還不夠直觀！無法體現那盤根錯節的關係網！
    林野盯著屏幕，眼中血絲密布。突然，他想起了道尺曾經生成“腐敗樹狀圖”的方式！他需要一個“圖譜”！一個能直觀展示“誰是誰的人”、“誰踩著誰上去”的圖譜！
    他無法繪製複雜的樹狀圖。他另辟蹊徑！
    他新建一個表格，第一列列出所有近十年獲得晉升的人員姓名（約101novel.com0人）。
    第二列，標注其“學曆分”。
    第三列，標注其“關鍵推薦人關聯人”（取關聯度最高的12人）。
    然後，他用不同顏色填充單元格
    深紅色學曆分＞45，且關鍵推薦人為局級領導或核心處室負責人。
    紅色學曆分＞45，關鍵推薦人為處級幹部。
    橙色學曆分34，有較強推薦人。
    黃色學曆分34，無明確強推薦人。
    淺綠學曆分12，有推薦人（通常也是低學曆分者）。
    深綠學曆分12，無推薦人。
    灰色學曆分0。
    接著，他手動在表格下方添加圖例，並用箭頭線在表格內手工繪製簡單的指向關係（a由b推薦晉升，則從b名字單元格畫箭頭指向a名字單元格）。
    最後，他將整個表格截圖，並在圖片頂部用加粗字體寫上標題
    《鐵路公司技術係統近十年晉升路徑核心影響因素圖譜（基於曆史檔案數據挖掘）》
    下方小字注釋
    核心結論
    學曆血統（985211統招）為晉升核心門票（權重估算＞60）。
    “關係引薦”為第二關鍵要素，形成穩固利益共同體。
    技術貢獻、工作實績等要素權重極低（＜101novel.com），且與學曆血統高度耦合（高學曆者易獲好項目，成果更易被承認）。
    低學曆血統者（尤其非統招）上升通道幾近關閉，晉升者多為技術傳承型老師傅（深綠），晉升速度極其緩慢。
    這張用最原始工具、耗盡心力手工“繪製”出來的圖譜，色彩斑駁，線條粗糙，甚至顯得有些簡陋可笑。但它卻如同一個簡陋而強大的x光機，粗暴地穿透了所有華麗的文件、動聽的報告和虛偽的“公平公正”口號，將技術科乃至整個路局技術係統內部那套運行了二十年、根深蒂固的“血統晉升規則”的醜陋骨架，赤裸裸地、血淋淋地呈現在了屏幕上！
    每一個名字，每一個顏色方塊，每一根簡陋的箭頭，都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切割著體製的膿瘡！那些被掩蓋的“子弟”提拔、那些被搶奪的技術成果、那些被刻意壓製的“野路子”人才……都在這個簡陋的圖譜上找到了對應的坐標！
    林野看著這張圖譜，看著那些深紅、紅色的名字（其中陳傑的名字赫然在列，深紅色，箭頭由某位副局長的名字指向他），再看看那些零星散布在邊緣的、代表被犧牲者的淺綠、深綠的名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和更熾烈的憤怒在胸腔裏衝撞！
    這些冰冷的色塊背後，是多少個像他一樣，被“血統”二字壓垮了夢想、消磨了青春、甚至可能間接釀成家庭悲劇的活生生的人？！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道尺，幾乎失去了一切。他沒有什麽可再失去的了！他要讓這張圖譜見光！他要讓這膿瘡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即使粉身碎骨！
    審查結束，林野被允許出院，但仍處於“停職待查”狀態，行動受限。他拿到了一部臨時使用的、被監控的舊手機。
    出院當天，他沒有回那個被破壞的宿舍（那裏已成為恐懼之地）。他找了一家破舊的小網吧，用僅剩的錢開了一台角落的機器。他登錄了自己早已廢棄、幾乎被遺忘的一個匿名網絡雲盤賬號（曾經用來備份一些技術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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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任何黑客技術可以繞過監控。他知道自己上傳的行為很快就會被發現。但他不在乎！
    他用顫抖的手指，將那張凝聚了血淚、由仇恨鑄成的《血統晉升圖譜》截圖，以及那份簡陋卻字字如刀的“核心結論”文本，上傳到了雲盤的一個公開分享文件夾。並設置了一個極其簡單的分享密碼bloodle101novel.com07（當年的年份）。
    然後，他打開了路局內網常用的幾個匿名論壇版塊（他知道有些員工會偷偷用手機訪問）。他用臨時手機注冊了一個新賬號，id就叫量尺人。
    他在每一個版塊，都發布了一個內容完全相同、極其簡短的帖子
    標題 【量一量晉升的路有多長？技術科的血有多“純”？】
    內容 路局技術係統晉升密碼，藏了二十年。密碼是bloodle101novel.com07 。雲盤地址[鏈接] 敢看嗎？
    發完帖子，他立刻清除了電腦瀏覽記錄，關機，離開網吧，如同一個幽靈般消失在人群裏。
    他不需要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他知道，這顆用數據和仇恨製成的炸彈，已經點燃了引信。
    果然，不到一小時。
    先是匿名論壇那幾個帖子被瘋狂頂起，回複數量爆炸性增長！雖然帖子很快被版主刪除，但截圖和雲盤地址已經像病毒一樣在員工私下建立的微信群、qq群裏瘋狂傳播！
    “臥槽！這是什麽？！”
    “快看王建輝的名字！深紅色！他舅是……”
    “原來王師傅幹了二十年還是技術員是因為這個？”
    “怪不得我上次評優被刷！學曆分不夠啊！”
    “太t黑了！我們累死累活不如人家一個好爹一張紙！”
    “bloodle101novel.com07？這密碼絕了！”
    接著，技術科、人事處乃至局長辦公室的電話被打爆！質問、求證、憤怒的控訴如同潮水般湧來！那簡陋卻直擊要害的圖譜，像一麵照妖鏡，讓所有道貌岸然者無所遁形！
    當天下午，總公司食堂。
    午餐時間，人群比往日更加擁擠嘈雜。突然，食堂中央那麵用於播放新聞和通知的巨大液晶屏幕，毫無征兆地亮起！
    屏幕上出現的，赫然就是那張簡陋卻衝擊力十足的《血統晉升圖譜》！深紅、紅色的名字和箭頭，像一張巨大的、滴血的網，籠罩了整個屏幕！下方是那四條核心結論，字字如刀！
    食堂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停止了咀嚼，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上那赤裸裸的真相！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壓抑的、難以置信的抽氣聲。
    幾秒鍾後，一聲壓抑了不知多久的怒吼，如同火星點燃了幹柴！
    “操他媽的！老子幹了十五年！比不上他陳傑三年！”
    “學曆分？老子當年高考就差兩分上重點！就因為這‘兩分’，一輩子當牛做馬？”
    “還我們公道！”
    “打倒血統論！”
    憤怒的聲浪如同火山爆發，瞬間席卷了整個食堂！餐盤被猛地摔在地上！桌椅被推倒！人群開始騷動！長久以來被“學曆”、“背景”、“規矩”壓抑的憤怒和不公，在這張圖譜的引爆下，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遏製！
    技術科和保衛處的人聞訊趕來，試圖控製局麵，但麵對群情激憤的數百名基層員工，他們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力。有人試圖去關屏幕電源，卻被幾個紅了眼的工人死死攔住！
    混亂中，林野站在食堂二樓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冷冷地俯視著下方這片由他親手點燃的“暴亂”。他沒有參與，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那些曾經麻木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看著那些曾經卑微的身影在反抗中挺直了脊梁。
    他看到了人群邊緣，老王——那個邊境工區的主任——他手裏還捏著半個饅頭，仰著頭，死死盯著屏幕上某個淺綠色的名字（那是他帶的徒弟，一個技術精湛的非統招大專生，幹了八年還是助理工程師），渾濁的老眼裏，第一次閃爍起一種叫做“不甘”和“憤怒”的光芒。
    林野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這笑容裏沒有快意，隻有無盡的悲涼和毀滅的決絕。
    血統晉升圖譜，這把用道尺之眼和數具屍骸鑄成的刀，終於狠狠捅進了它主人的心髒。反噬，開始了。
    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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