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疼痛匯率

字數:9808   加入書籤

A+A-


    西方資本拒賠百年洪災,稱降雨量“未達合同閾值”。 工程師林野將廢棄的道尺改造為雨量計——凹槽積雨143.5戳穿公司謊報的105。 洪水淹沒廠區,工人以道尺為槳劃向總部大樓。 濁流衝垮象征西方規則的“合規神碑”,碑文在漩渦中溶解成“”符號。
    暴雨像是天穹被撕開了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雨水不再是墜落,而是凝固的鉛塊,裹挾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瘋狂地捶打著下方這片被稱作“豐饒角”的工業飛地。鋼鐵廠房的巨型屋頂在密集的轟擊下發出瀕死的呻吟,雨水匯聚成渾濁的洪流,沿著巨型排水溝奔湧咆哮,卻依舊趕不上天漏的速度。廠區低窪處早已化作澤國,渾濁的泥水吞噬了半截龍門吊的基座,淹沒了堆場的礦石山,正貪婪地舔舐著車間那塗著防鏽漆的厚重門檻。
    空氣裏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絕望,比彌漫的鐵鏽味和機油味更加濃鬱。廣播喇叭裏傳出的聲音,幹澀、冰冷,一遍遍重複著公司總部的“權威發布”,如同給這片汪洋中的孤島敲響喪鍾:
    “全體人員注意!根據奧萊森集團總部氣象中心及‘合規之盾’係統精確監測,本次區域累積降雨量為105毫米!未達到西方再保險聯合體ruc)承保的‘極端氣象災害’觸發閾值150毫米!災損賠付申請已被駁回!重複,賠付申請已被駁回!各單位嚴格遵守《災中生產安全預案》,自救互助,確保核心資產……”
    “105?!”一聲嘶啞的咆哮,瞬間壓倒了廣播的嗡鳴和暴雨的喧囂。老鉗工趙大錘猛地從浸滿水的工具箱上站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牆上那麵淌水的廣播喇叭,仿佛要用目光將它燒穿。他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指向窗外那片末日般的景象。“放他娘的屁!老子活了五十多年,沒見過這樣的雨!105毫米?105毫米能把三號轉運站衝塌半邊?!能把合金倉庫泡在水裏?!”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每一個滯留在車間高地、如同困獸般的工人心頭。廣播裏的數字,像一個冰冷滑膩的蓋子,將他們最後一絲求生的縫隙也死死封住。沒有理賠,意味著沒有重建資金,沒有食物藥品後續供應,沒有撫恤金……隻有無邊無際的、被洪水包圍的廢墟,以及廢墟之上,奧萊森集團總部大樓那幾扇高高在上、依舊亮著冷漠白光的窗戶。
    “林工!林工!”一個渾身濕透、臉色慘白的年輕工人,連滾帶爬地衝破雨幕,撲進了相對幹燥些的維修工具間。工具間角落,一個人影正伏在一張滿是油汙的工作台上,背影瘦削卻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正是林野。他像是根本沒聽到廣播和外麵的喧囂,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麵前兩件奇特組合的物品上。
    一件,是工人們無比熟悉的工具——那把象征著殖民精準規訓的冰冷道尺,此刻卻被拆解了外殼,露出內部精密的刻度導軌。另一件,則是一個被打磨得極其光滑、底部帶著精確凹槽的圓柱形不鏽鋼容器,看樣式,是從廢棄的老式液壓壓力表上切割下來的核心部件。
    “林工!完了!洋鬼子不賠!說雨不夠大!才105毫米!我們……”年輕工人帶著哭腔,聲音嘶啞。
    林野猛地抬起頭。雨水混合著汗水順著他瘦削的臉頰流下,眼鏡片上蒙著霧氣,但鏡片後的那雙眼睛,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冰冷的理性火焰。他沾滿油汙的手指,此刻正以一種外科醫生般的絕對穩定,將道尺的精密導軌核心部件,小心翼翼地嵌入那個不鏽鋼圓柱體頂部的預留縫隙中。哢嚓一聲輕響,嚴絲合縫。
    “105?”林野的聲音很低,卻像淬火的鋼針,瞬間刺破了工具的嘈雜。“奧萊森的‘合規之盾’,還有他們那些標榜精準的西方狗屁儀器……從來隻量對他們有利的‘雨’!”他猛地將手中那個剛剛組裝完成的、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奇怪物件舉了起來。
    它長約半米,主體是那根沉甸甸的道尺骨架,象征著殖民丈量的權杖。尺身的頂端,焊接固定著那個打磨光滑的不鏽鋼圓柱體,圓柱體底部,是一個被林野用遊標卡尺反複校準過、深度恰好為10毫米的環形凹槽。凹槽內壁光潔如鏡,此刻空無一物。
    “這才是量‘真雨’的家夥!”林野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一種金屬的顫音。他舉著這奇異的組合體,像舉著一柄挑戰神權的叛逆之劍,大步衝出了工具間,衝進了狂暴的雨簾之中。他沒有走向任何有遮蔽的地方,反而直奔車間外那片最開闊、毫無遮擋的卸貨平台!
    雨水瞬間將他澆透。他毫不在意,將手中的器物高高舉起,穩穩地豎直插在水泥平台上——讓頂部的圓柱凹槽口,毫無遮蔽地、赤裸裸地直麵蒼穹傾瀉而下的所有狂暴!
    “林工!”趙大錘和其他工人驚呼著,也跟著衝進雨中圍攏過來。雨水瘋狂地砸在凹槽光滑的內壁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迅速匯聚。
    時間在滂沱大雨中艱難爬行。每一分鍾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雨水冰冷刺骨,打在臉上生疼,絕望和微弱的希望如同冰火在每一個人心頭交織煎熬。林野像一尊石像,一動不動地釘在原地,任憑雨水衝刷。他的鏡片早已模糊不清,但他微微仰起的頭,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鎖定在那個小小的凹槽邊緣。
    終於,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林野的身體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他緩緩地、極其小心地俯下身,沾滿雨水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拂過圓柱凹槽的內壁邊緣。他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微涼的、被雨水剛剛淹沒的觸感。
    “夠了!”他猛地嘶吼出聲,聲音撕裂了風雨。
    雙手穩穩地握住道尺的尺身,如同拔起一柄插入大地的巨劍,將那圓柱體從平台上緩緩提起!圓柱體離開地麵的瞬間,凹槽內積蓄的雨水,在底部形成一層平靜無波的液麵。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小小的凹槽水麵與圓柱體頂端的縫隙之間。林野沾滿雨水的手,極其穩定地移動著道尺尺身上的精密遊標卡尺。冰冷、精確的金屬刻度,在陰沉的雨幕背景下,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寒光。
    遊標尺的刃口,緩慢而堅定地向下移動,最終,穩穩地抵在了那微小水麵的最高點。
    死寂。
    隻有暴雨捶打鋼鐵和地麵的轟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目光死死盯在卡尺刻度線與主尺交匯的那個點上。
    林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滴落。他看著刻度,然後,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報出了一個數字,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鑿刻出來:
    “凹槽深度10毫米,水麵高度……14.35毫米。”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燃燒著,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掃過周圍每一張被雨水衝刷得慘白而期待的臉。“總積雨量——143.5毫米!”
    “143.5!!!”趙大錘猛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如同受傷的猛獸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這個數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狂暴閃電,瞬間點燃了所有瀕臨熄滅的心!
    “143.5!他們報105!差了快40毫米啊!” “狗日的洋鬼子!睜眼說瞎話!” “證據!林工!這是鐵證!”
    工人們沸騰了,絕望被滔天的怒火取代。冰冷的雨水澆不滅這被謊言點燃的烈焰。林野緊緊攥著那把凝聚了真相的道尺雨量計,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冰冷的金屬傳來真實的觸感,143.5毫米,這是蒼穹的證言,是戳穿謊言和掠奪的鐵證!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沉悶如悶雷的巨響,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和牆體崩塌的轟鳴!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決堤了!西邊防洪堤垮了!”了望的人發出淒厲的警報。
    渾濁的黃褐色洪水,如同掙脫了最後枷鎖的洪荒巨獸,裹挾著斷裂的鋼梁、破碎的混凝土塊、扭曲的集裝箱殘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以摧毀一切的姿態,從廠區西側的低窪缺口處奔騰湧入!水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漲,瞬間就淹沒了剛才林野測量雨量的卸貨平台,朝著眾人立足的車間高地迅猛撲來!
    “去總部!”林野的聲音在洪水的咆哮中撕裂而出,帶著金屬撞擊般的決絕。他猛地將手中那把沉甸甸的道尺雨量計高高舉起,雨水衝刷著不鏽鋼凹槽,裏麵象征著143.5毫米真相的雨水在劇烈晃動。“帶著它!帶著我們的143.5!劃過去!劃到那些睜眼瞎的麵前去!”
    洪水已至!渾濁的浪頭帶著刺骨的冰冷和強大的衝擊力,狠狠撞在車間的混凝土基座上,激起肮髒的浪花。水位急速上升,瞬間就淹沒了小腿,並且還在瘋狂上漲!
    “操家夥!當槳!”趙大錘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怒吼著,猛地彎腰從漂浮的雜物堆裏撈起一根沉重的撬棍。其他工人如夢初醒,求生的本能和被欺騙的狂怒瞬間轉化為行動的力量。扳手、鐵管、甚至沉重的齒輪坯料……隻要能抓住的、能提供浮力和推力的東西,都被他們死死攥在手裏。
    林野雙手緊握著那把特殊的“槳”——道尺雨量計冰冷的尺身。他第一個涉入洶湧的濁流。洪水巨大的衝力讓他一個踉蹌,冰冷的汙水瞬間沒到腰部,刺骨的寒意讓肌肉瞬間痙攣。但他咬著牙,將道尺猛地插入身側翻湧的洪水中,尺身頂端的凹槽暴露在水麵之上,像一座微型的、承載著真相與憤怒的孤島。他用力向後一劃!
    渾濁的水流被攪動,一股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反作用力傳遞到手臂——這把丈量過謊言深度的尺子,此刻成了劈開洪水的船槳!
    “劃!”林野嘶吼,聲音淹沒在洪水的咆哮中,但他的動作就是最清晰的指令。
    “劃啊!” “為了143.5!” “討個說法!”
    怒吼聲匯成一股不屈的雷暴。幾十條漢子,如同從鋼鐵廢墟中誕生的遠古水手,頂著頭頂依舊狂暴的暴雨,揮舞著手邊能找到的一切“船槳”,奮力劈開渾濁翻滾的洪水。扳手、鐵管、撬棍、齒輪……每一次笨拙而有力的劃動,都激起肮髒的水花,推動著他們在洪流中,向著那座依舊亮著冷漠白光的奧萊森總部大樓,艱難而堅定地前進!
    洪水如同憤怒的泥龍,在廠區的鋼鐵叢林中橫衝直撞。渾濁的浪頭裹挾著漂浮的油桶、斷裂的木箱、甚至扭曲的機器零件,如同失控的攻城錘,一次次狠狠地撞擊在林野他們這支渺小卻異常頑固的“艦隊”上。每一次撞擊都帶來劇烈的顛簸和刺骨的衝擊,冰冷肮髒的汙水不斷地嗆入口鼻,帶著濃烈的鐵鏽和腐爛物的腥臭。
    “抓緊!別散了!”趙大錘的咆哮在浪濤聲中如同破鑼,他強壯的手臂死死抓住旁邊一個年輕學徒的肩膀。那學徒臉色煞白,嘴唇凍得青紫,手中一根當作船槳的撬棍幾乎脫手。林野死死攥著道尺尺身,每一次劃動都耗盡全身力氣。冰冷的金屬磨破了掌心,滲出的血絲瞬間被渾濁的洪水稀釋。他咬緊牙關,眼鏡片上全是水漬和汙垢,隻能憑著記憶和總部大樓那幾盞懸在雨幕後的白色燈光,判斷著方向。
    “林工!看前麵!”一個工人驚恐地指向側前方。一堵由漂浮的巨大木質貨箱和糾纏鐵絲網臨時堆積成的“浮島”,正被強勁的水流推動著,像一堵移動的死亡之牆,朝著他們攔腰撞來!
    “左!往左使勁!”林野嘶吼,率先將道尺狠狠向左後方劃去。幾十條手臂爆發出求生的本能,笨拙卻拚盡全力地向同一個方向猛劃。濁流被攪動,小小的船隊險之又險地與那堵致命的浮島擦身而過。冰冷的鐵絲網邊緣刮過一名工人的手臂,瞬間帶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鮮血立刻染紅了渾濁的水麵。
    “堅持住!快到了!”林野抹了一把臉上的汙水,指著前方。總部大樓巨大的輪廓在雨幕中越來越清晰,已經能看清一樓那些被洪水衝擊得扭曲變形的落地玻璃窗。大樓前方的廣場,此刻已是一片汪洋。而在廣場的中心,矗立著一座即使在如此昏暗的暴雨中,依舊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方尖碑——“合規神碑”。
    那是奧萊森集團統治豐饒角的象征,由西方資本親自監造,碑體由整塊合金鑄造,通體刻滿了密密麻麻、如同咒文般的西文法規條文——《奧萊森全球生產標準》、《ruc極端氣象條款》、《殖民地風險管控細則》……碑頂,是一個巨大的、象征著“合規”與“精確”的銀色圓規與直尺交叉的冰冷徽記。它像一根巨大的釘子,死死地釘在這片土地上,宣告著西方規則的不可撼動。此刻,渾濁的洪水正猛烈地衝刷著它冰冷的合金基座。
    “林工!洋鬼子!”趙大錘目眥欲裂,指向大樓高處。大樓四層一個寬闊的觀景平台邊緣,出現了幾個人影。為首的正是奧萊森豐饒角總代表,那個總是穿著筆挺白西裝、頭發一絲不苟梳向腦後的金斯利。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方洶湧洪水中的“入侵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鏡片後一絲冰冷的嫌惡。他拿起一個擴音器,冰冷、清晰、帶著不容置疑優越感的聲音,穿透了暴雨和洪水的喧囂,清晰地砸落下來:
    “非法聚集!衝擊核心管理區!立即放下武器,停止前進!你們的所謂‘證據’,是不被‘合規之盾’係統認證的非法測量!是原始野蠻對精密規則的褻瀆!放棄無謂的掙紮,接受規則裁定!”
    “裁你媽!”一個工人怒吼著,將手中沉重的扳手狠狠朝大樓方向砸去,扳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無力的弧線,遠遠地墜落在汙濁的洪水中。
    金斯利的聲音帶著一絲譏諷:“ruc的精密衛星雲圖與合規監測站數據顯示,降雨量105毫米,清晰無誤。你們的野蠻造物……”他輕蔑地指向林野手中高舉的道尺雨量計,“……不過是絕望的臆想。規則,就是規則。你們的痛苦,”他頓了頓,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像是在計算一個冰冷的公式,“……是維持全球資本效率最優解的合理成本。這就是你們命運的匯率。”
    “命運的匯率?”林野喃喃重複,冰冷的話語像毒蛇噬咬著他的心髒。他看著手中道尺頂端的凹槽,那裏麵承載的是143.5毫米的冰冷真相,是蒼穹的證詞!他看著周圍工友在水中掙紮、流血、凍得瑟瑟發抖卻依舊奮力劃動的身影。他看到趙大錘手臂上被鐵絲網劃開的傷口,鮮血不斷滲出,染紅了一片汙水。他看到年輕的學徒臉色青紫,每一次劃動都仿佛耗盡最後的力氣。疼痛!無數的傷口,被冰冷汙水浸泡後鑽心的疼!絕望的心痛!被當成螻蟻肆意踐踏的屈辱之痛!這些真實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口中,竟然隻是一個冰冷的、用於計算的“費率”?
    一股源自骨髓最深處的冰冷狂怒,瞬間凍結了林野四肢的麻木與刺痛。這憤怒不再熾熱,而是冰冷堅硬如萬載玄冰!他不再去看那高高在上的金斯利。他的目光,如同兩束凝聚到極致的激光,死死鎖定了廣場中央那座在洪水中巍然矗立的“合規神碑”!這座冰冷的合金墓碑,就是埋葬他們血肉與尊嚴的基石!就是金斯利口中那“最優解匯率”的實體化身!
    “神碑?!”林野的聲音第一次蓋過了洪水和暴雨,如同冰原上斷裂的冰川,帶著一種決絕的、毀滅性的清晰。“我們用血換來的‘匯率’……今天,就釘在這塊碑上!”
    他猛地將手中的道尺雨量計,由劃水的船槳,高高舉過頭頂,對準了那座神碑的方向!這個動作,瞬間點燃了所有沉默的火山!
    “釘死它!” “砸了那狗碑!” “讓他們算!”
    怒吼聲匯成一股撕裂蒼穹的狂潮!幾十個在洪水中沉浮的身影停止了前進,他們不再試圖對抗水流接近大樓,而是如同被激怒的複仇之靈,將所有積壓的憤怒、痛苦和被踐踏的尊嚴,全部貫注到每一次劃動中!扳手、撬棍、鐵管、甚至赤手空拳,不再是為了驅動身體,而是為了驅動腳下的洪水!他們瘋狂地、不顧一切地用手中的“槳”,狠狠拍擊著身體周圍渾濁的浪濤!
    “嘩——!嘩——!嘩——!”
    幾十隻手臂以相同的節奏,爆發出生命最後的力量,瘋狂地攪動著洪水!目標不再是前方,而是腳下!是身邊!是周圍所有的水域!他們要製造一股人為的、指向性的激流!
    奇跡,或者說,由無數被壓迫者意誌凝聚的狂暴力量,在絕望的頂點爆發了!被瘋狂攪動的水流不再無序,它們開始匯聚!一股強大的、肉眼可見的旋渦開始在林野他們所在的水域形成,並且迅速壯大!渾濁的洪水裹挾著漂浮的碎木、油汙、金屬碎片,如同一條被喚醒的憤怒黃龍,在無數手臂的引導下,咆哮著、旋轉著,卷起越來越洶湧的浪頭,形成一股不可阻擋的定向洪流,朝著廣場中央那座冰冷的“合規神碑”,狂猛地席卷而去!
    這股由憤怒和力量引導的濁流,速度遠超自然水流!它如同一條複仇的巨蟒,瞬間掠過廣場渾濁的水麵,帶著沛然莫禦的力量,狠狠撞向神碑的合金基座!
    “轟——!!!”
    一聲沉悶到足以震碎靈魂的巨響!合金鑄造的基座在狂暴水流的持續衝擊下,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堅固的結構在自然界偉力與人類意誌雙重擠壓下,終於超出了設計的極限!一道猙獰的裂紋,如同黑色的閃電,瞬間爬滿了基座!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駭金斯利)或狂喜工人們)的目光中,那座象征著西方資本絕對規則、銘刻著冰冷條文、代表著“精確”與“合規”的龐大合金方尖碑,發出了最後的、令人絕望的呻吟。
    它搖晃了一下,像一個醉酒的不倒翁,但隨即被持續洶湧而至的定向濁流徹底摧毀了平衡。巨大的合金碑體,帶著一種緩慢而又無可挽回的絕望姿態,開始傾斜!傾斜!然後,在金斯利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在工人們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聲中,沉重的碑體撕裂水流,向著汙濁的洪水,轟然倒塌!
    “轟隆隆——!!!”
    巨大的水柱伴隨著金屬撞擊的悲鳴衝天而起!渾濁的浪花如同葬禮上拋灑的肮髒紙錢。冰冷的合金碑體沉重地砸進汙濁的洪水中,濺起的泥浪幾乎要將遠處大樓觀景台上的金斯利等人完全吞沒!
    神碑倒塌了!
    然而,更詭異、更震撼的一幕發生了。那座沉重的合金碑體在砸入水中的瞬間,似乎並未完全沉沒。它傾斜著,大半截淹沒在洪水中。而就在它沉入水下的部分,那些密密麻麻、如同符咒般蝕刻在合金表麵的西文法規條文,在渾濁湍急的水流衝擊下,竟然開始迅速地消融、剝落!
    不是物理性的碎裂,而是如同浸泡在強酸中一般,冰冷堅硬的合金表麵,那些代表著“規則”與“契約”的字母和條文,在洪水無情的衝刷摩擦下,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模糊、溶解、脫落!金屬的碎屑混著溶解的蝕刻紋路,像黑色的墨水一樣在洪水中暈染開。
    就在這溶解剝蝕的混亂中心,在原本碑體中段銘刻著核心條款的位置——那裏原本是《ruc極端氣象條款》和《殖民地風險管控細則》的交叉條文區——此刻水流形成了一個旋渦。漩渦中心,那些迅速溶解剝落的複雜蝕刻紋路,在水的衝刷和金屬溶解的奇妙物理作用下,詭異地、卻又無比清晰地重新組合、顯現出一個巨大而扭曲的圖案——
    那是一個由無數溶解的規則碎片構成的、巨大無比的、充滿諷刺意味的美元符號:
    這個巨大而扭曲的“”,在汙濁的漩渦中心,如同惡魔最後的烙印,清晰無比地呈現了幾秒鍾,然後隨著合金碑體的進一步沉降和剝蝕,連同那些尚未溶解的、代表“精確”和“合規”的圓規直尺徽記,一同被滔滔洪水徹底吞沒、埋葬。
    洪水卷著合金碑體最後的殘骸,緩緩沉入汙濁的水底。廣場上隻剩下洶湧的浪濤和持續衝刷的暴雨。
    林野手中的道尺雨量計,頂端的凹槽依舊暴露在傾盆大雨中。新的雨水不斷注入,衝洗著槽壁,刻度清晰可見。143.5毫米的真相,如同懸立在洪流之上的利劍。
    他抹去臉上的雨水和血水混雜物,目光穿透雨幕,投向遠處觀景平台。金斯利慘白的臉和幾個西方代表驚恐的表情在暴雨中模糊不清。
    趙大錘吐出一口帶著泥腥味的水,咧開嘴,露出染血的牙齒,聲音嘶啞卻帶著鋼鐵般的硬度:“林工,這‘匯率’……現在怎麽算?”
    林野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一張張在洪水中沉浮、寫滿疲憊卻燃燒著從未有過的光芒的臉。他低頭,看著手中那特殊的尺,尺身上的金屬刻度在雨水的衝刷下,冰冷而清晰。
    “用這個算。”他抬起道尺,指向腳下洶湧的、埋葬了“神碑”的濁浪,又指向遠處那座亮著蒼白燈光的大樓,聲音如同淬火的鋼,穿透重重雨幕:
    “從今天起,每一寸淹沒的土地,每一個還在呼吸的人……都是尺上的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