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腹地，赤道以南三百公裏，“黑鑽石脊柱”鐵路援建數據中心。巨大的服務器陣列在恒溫恒濕的機房裏發出永不疲倦的低沉嗡鳴，如同鋼鐵巨獸的沉睡呼吸。陳哲盯著主控屏幕上那個猩紅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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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七秒。七秒後，他將親手按下回車鍵，執行“鐵軌應力曆史數據庫”的最終刪除指令。這個數據庫，存儲著這條殖民時代遺留、如今被新資本重新激活的鐵路線上，每一根鋼軌從鑄造、鋪設到承受無數次列車碾壓的完整“生命”數據。它龐大、精密，也沉重得令人窒息。裏麵不僅記錄著金屬的疲勞，更隱藏著無數未能公開的事故報告，被壓碎的枕木下未曾清理的遺骸坐標，以及足以讓數個國際承包商和當地政府陷入醜聞漩渦的原始監控片段。刪除它，是項目收尾階段最肮髒也最必要的“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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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哲的手指懸在回車鍵上方，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機房冰冷的空氣帶著臭氧的味道，滲入骨髓。他是數據工程師，不是劊子手。但合同上豐厚的報酬和“大局為重”的暗示，像無形的鎖鏈捆住了他的手指。他想起初到非洲時，在鐵路沿線看到的那些沉默的村莊，村民眼中混合著麻木與戒備的光。這條鐵路帶來的，除了礦產運輸的效率，還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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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計時歸零。猩紅的數字凝固，閃爍，然後……熄滅了。
    陳哲閉上眼，手指猛地敲下！
    “嗒。”
    清脆的按鍵聲在巨大的機房裏顯得異常微弱。
    預想中屏幕閃爍、進度條推進的畫麵沒有出現。
    死寂。
    絕對的死寂。連服務器陣列那永恒的背景嗡鳴也消失了。整個機房陷入一種真空般的靜默，仿佛時間本身被抽幹。
    陳哲愕然睜眼。
    主控屏幕，那片巨大的曲麵液晶屏，沒有變黑，也沒有顯示任何錯誤代碼。它……在流血。
    是的，流血。暗紅色的、粘稠的、如同半凝固血漿般的液體，正從屏幕的每一個像素縫隙裏緩慢地、不可阻擋地滲出。它們匯聚成細小的溪流，沿著光滑的屏幕表麵蜿蜒流下，在冰冷的金屬控製台上積成一小灘令人作嘔的暗紅。一股濃烈的、鐵鏽混合著腐爛甜腥的氣味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蓋過了臭氧的味道。
    陳哲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踉蹌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服務器機櫃上。幻覺？壓力過大？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尖銳的疼痛告訴他，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真實不虛。
    就在這時，控製台上，那台連接主服務器的物理鍵盤，突然自己動了起來！
    沒有任何人觸碰。那些黑黢黢的鍵帽，如同被無形的手指操控，開始以一種極其規律、卻又帶著神經質般抽搐的節奏，此起彼伏地起伏、落下。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聲音在死寂的機房裏被無限放大，清晰得如同敲打在陳哲的耳膜上。那不是隨機的敲擊，是標準的、不容錯辨的——摩爾斯電碼！
    陳哲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大學時參加過無線電社團，對摩爾斯電碼並不陌生。那冰冷的、毫無情感的敲擊節奏，在他腦中自動翻譯成字符：
    · ···· ··· ····· (1 4 3 5)
    ··· ·· (3 8)
    · ····· ··· ·· ··· ······ (1 5 7 8 . 9 4)
    1435 38 1578.94
    這三個數字組合如同三顆冰冷的子彈，瞬間擊穿了陳哲的理智！
    1435！軌距！這條鐵路的命脈數字！也是浸透血淚的殖民烙印！
    38！那個幽靈般的頻率！老基托在林野耳蝸裏植入的“骨響”接收器調諧的頻率！是地球呻吟的頻率？還是亡魂呐喊的頻率？
    1578.94！那個出現在香榭麗舍大街鐵軌上、用血與光寫下的等式！一個生命骨塊）加兩聲自由的價格！一個警察的時薪！
    這三個來自不同時空、不同事件、卻都帶著強烈詛咒意味的數字，此刻竟以摩爾斯電碼的形式，從這台瀕死的數據庫主機鍵盤上，自己敲了出來！如同係統最後的、充滿惡意的遺言！
    “不……不可能……”陳哲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他想逃，雙腿卻像灌了鉛，釘在原地。
    鍵盤的敲擊聲在輸出完最後一串“···· ····”94）後，戛然而止。
    緊接著——
    哢嚓！！！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髒停跳的巨響，從腳下傳來！
    陳哲低頭，瞳孔瞬間縮成針尖！
    數據中心那鋪設著厚重防靜電地板的堅固地麵，就在他麵前不到兩米的地方，毫無征兆地裂開了！
    不是普通的裂縫！那裂縫以一種絕對違背物理常識的、幾何學般精準的直線形態，瞬間貫穿了機房中央！裂縫的邊緣光滑如鏡，仿佛被最鋒利的激光切割過！更恐怖的是，裂縫的深度——目光所及，一片漆黑，深不見底！隻有冰冷的、帶著硫磺和岩石粉塵氣息的氣流，如同地獄的呼吸，從深淵底部猛烈倒灌上來！
    裂縫的寬度，不多不少，正好38厘米！
    而裂縫延伸的方向，精確地指向機房的核心——那幾排存儲著“鐵軌應力曆史數據庫”主硬盤的服務器陣列！
    嗡——！！！
    服務器陣列發出了最後一聲瀕死的哀鳴，機櫃上的指示燈瘋狂亂閃，隨即徹底熄滅。
    緊接著，那巨大的、沉重的服務器陣列，連同其內部存儲著無數秘密和“罪證”的硬盤，開始沿著那條38厘米寬、深不見底的裂縫邊緣，緩緩地、不可逆轉地傾斜、滑落！
    金屬機櫃與光滑的裂縫邊緣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濺起一溜火星。硬盤在機櫃內互相碰撞，發出沉悶的碎裂聲。裂縫深處，傳來岩石被巨大重量擠壓、崩裂的轟鳴。
    陳哲眼睜睜看著那些冰冷的鋼鐵巨獸，那些存儲著無數被刻意遺忘的“曆史”的容器，一點點被那條如同惡魔之口的38°深溝吞噬。裂縫深處，似乎有暗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逝，伴隨著一種……如同無數人同時倒吸涼氣的、低沉而悠長的歎息聲。
    “不……我的數據……”一個絕望的聲音在陳哲身後響起。是項目主管，他不知何時衝了進來，臉色慘白如紙，看著價值連城的服務器被裂縫吞噬，如同看著自己的仕途和財富被扔進絞肉機。他發瘋似的想撲過去，被陳哲下意識地死死拉住。
    “別過去！”陳哲的聲音嘶啞。
    就在最後一台服務器機櫃的頂部指示燈徹底消失在裂縫深處的黑暗中時——
    轟隆！！！
    整個機房地麵再次劇烈震動！那條38厘米寬的裂縫，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巨獸之口，猛地向中間合攏！
    沉重的防靜電地板在巨大的壓力下瞬間粉碎！煙塵彌漫！
    合攏的裂縫處，隻留下一條筆直的、如同巨大疤痕般的接縫，以及周圍龜裂如蛛網的地板。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臭氧、血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燒焦的電子元件混合著古老岩石的氣息。
    機房內一片狼藉。主控屏幕上，那暗紅色的“血液”已經凝固，變成醜陋的汙漬。鍵盤靜靜地躺在控製台上，仿佛從未有過異動。
    隻有那條橫亙在機房中央、深嵌在地板裏的筆直疤痕，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超越理解範疇的恐怖。
    項目主管癱軟在地，眼神空洞，嘴裏無意識地念叨著：“完了……全完了……備份……雲端……”
    陳哲站在原地，渾身冰冷。他低頭，看著自己剛剛死死拉住主管的手。指尖，不知何時，沾染上了一抹暗紅色——和屏幕上流下的“血”一模一樣。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機房那扇小小的、高懸的觀察窗。窗外，是非洲大陸深邃無垠的夜空。繁星點點，其中一片區域，屬於“ct星鏈”的衛星正按照既定的軌道，無聲地運行著。
    恍惚間，陳哲仿佛看到，其中一顆編號為1435的衛星，似乎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頻率……正是38hz。
    一陣寒風，穿透機房的密閉係統，吹拂在他汗濕的後頸。
    他聽見了。
    不是通過耳蝸裏的植入體。
    是直接響徹在靈魂深處的、來自大地的、混合著鋼鐵呻吟與古老亡魂歎息的——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