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密室。
    燭影搖曳，莫老頭扶案疾書，麵前的小仆人將自己在地道內用聽管聽到的一切又重複了出來，語氣，節奏，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陳公子應是睡著了，屋內再無響動。”小仆人結束了自己匯報。
    小仆人不再說話，莫老頭也停筆，將手中的紙張拿起，對著燭光照了照，上麵分明沒有一個字，疊好放入懷中。
    “睡會吧。”莫老頭留下一句話轉身離開密室。
    小仆人立刻從懷中拿出一小瓷瓶，拔開塞子灌入嘴中，立時倒地。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高府那斑駁的後門悄然開啟。門外，一名身形魁梧、麵色陰沉的馬夫正將一個沉甸甸的麻袋粗魯地扔上了一輛陳舊的馬車。
    高府的後門緩緩合上，將一切喧囂與不安隔絕於外。
    此時太陽已經西沉，落日餘暉斑駁地灑在馬夫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沉默不語，隻是用力地拉緊了韁繩，那匹健壯的馬兒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氣氛，不安地踏著蹄子。
    隨著一聲低沉的口令，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的咯吱聲。車夫熟練地駕馭著馬車，穿梭於狹窄的巷弄之間，每一次轉彎都顯得那麽決絕而熟練，仿佛這條路他已走過千百遍。
    馬車每經過一個巷弄，身後就會有些許嘈雜，然後歸於平靜。
    日頭完全落下，馬車停在了一個稍顯破敗的院落後門，馬夫輕叩門扉，三長兩短。後門打開，馬夫轉身進入車廂拖出麻袋，扔給門內走出的老門房。
    本不該有任何交流的兩人破例一問一答。
    “出大事了？”接過麻袋的老門房不禁問了一句。
    “讓我出城了。”馬夫縱身一躍跳上馬車，輕輕回了一句。
    馬車向著小北門駛去，剛經過騾馬市大門，聽見砰的一聲，馬夫回頭一看，一個小叫花子躺在車輪旁邊。還沒等小叫花子喊叫，馬夫就從懷裏拿出一塊碎銀子扔了出去。
    小叫花子立馬起身接住銀子，放在嘴裏一咬，撒腿就跑。
    馬夫也不理睬，駕車一路遠去。
    騾馬市，大車店後院。
    “你個小狗仔子，今天又沒做成生意？”說話的漢子一臉的凶神惡煞，一把抓住從後門溜進來的小叫花子抬手要打。
    “二叔別打，我這身實在太臭了，人都繞著我走，我沒招了碰了個大車，你看銀子！”小叫花子一隻胳膊護頭，一隻手高舉剛才碰瓷掙來的銀子，高聲為自己今天掙來了銀子炫耀著。
    “還真是挺臭，跟我進來換身衣服。”漢子一把奪過小叫花子手裏的銀子，也放在嘴裏咬了咬，眉頭一皺，放進懷裏，然後帶著小叫花子進了房間。
    把小叫花子扔進房間，漢子不經意的看看身後，把門關上。
    “出什麽事了？”漢子輕聲問道。
    “房裏傳訊，明日房裏有大人物要進江陵城，馬頭讓我負責接頭。”小叫花子脫掉自己身上滿是汙漬的乞丐服，洗了把臉，給自己倒了杯水，悠然說道。
    “迅哥兒，馬頭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的交給咱們？這些年馬頭也沒給我老胡下過接頭這種任務啊？”老胡一改剛才凶狠的模樣，撓撓頭坐下，一臉的不解。
    “是讓我接頭，不是我們！你的任務就是聽我的，到時候功勞算你一份。你先去給我找身幹淨衣服。”迅哥看著老胡這個不太聰明的樣子，也很是撓頭。
    捉馬房，捉馬忙，走遍天下捉馬郎。捉來寶馬獻大王，大王賞我大姑娘。
    北魏建立初期，尚且弱小的北魏為了擁有更適合作戰的戰馬，朝廷高額懸賞天下良馬。無論獻馬者是什麽國家，什麽民族，隻要願意為北魏效力，均賞賜優厚，封官賜宅。這些人自稱捉馬郎，把收馬的地方稱為捉馬房。
    自此各地都興起了尋找野馬王、培育寶馬良駒進獻北魏朝廷的風潮，西域的名馬母馬更是身價翻了十倍。在巨大的誘惑下，有人偷，有人搶，不少亡命之徒遠赴西域偷馬販馬，還有的前往南朝搶劫番邦進貢的禦馬。
    這些捉馬郎走南闖北，有心思活泛的會把各地的情報告訴朝廷獲取更多的賞賜，也間接在北魏征服中原的過程中立下功勞。能力出眾的捉馬郎也引起了朝廷重視，會被派去各地執行傳信、偵察的任務，一個由捉馬郎組成的特務組織雛形就此誕生。隨著北燕、北涼的相繼覆滅，整個北方盡歸北魏。
    北魏統一北方以後，良馬的來源已經不是問題，原來高額懸賞良馬的政策取消，但在各地執行過特殊任務的捉馬郎被朝廷召集起來，特務組織”捉馬房“秘密成立。
    ”捉馬房“首領稱為”房主“，由皇帝心腹擔任，坐鎮都城平城禦馬監。
    下設訓馬、洗馬、養馬、護馬四部，分管人員、情報、錢糧、護衛。除了護馬部執掌兵事被稱為“護馬將”，其餘三部負責人均被稱為“先生”。
    散布天下的捉馬郎被昵稱為“馬套子”，各地匯總消息，下達任務的聯絡人被稱為“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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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文帝遷都洛陽後，“捉馬房”一分為二，舊都平城的部分稱為”內房“，主要任務是監視北魏內部，新都洛陽的部分稱為“外房”，主要負責對南朝的滲透和間諜行動，“外房"另設房主及四部，與“內房”互不幹涉。
    經過近百年的發展，“捉馬房”的勢力已經紮根各地，成為了北魏王朝統治北方的利器。但隨著北魏政權後期的極度腐敗，作為天子親軍的“捉馬房”內部也開始有了別樣的心思，兩房之間的明爭暗鬥時有發生。
    六鎮之亂後，北魏分裂為東魏、西魏，“內房”投靠東魏，“外房”效忠西魏，分散各地的“馬頭”和“馬套子”一時間沒了主心骨，都害怕被對方清算。
    結果雙方的情報網絡傳達的消息都是保持默契，原來咋樣，現在還咋樣。隻是兩房都自稱“捉馬房”正統，對方是野狐禪。這就讓東魏的馬套子稱呼西魏的馬套子為“驢套子”，而西魏的馬套子稱呼東魏的馬套子為“騾套子”，長期以後大家就以“西驢東騾“來區分兩方勢力。
    可這樣一來很多暗處的“馬套子”就相當於已經暴露了，所以兩房都開始大力培養新的人手。
    車馬店裏的老胡來到江陵已經十年了。明麵上在騾馬市開個大車店當胡掌櫃，暗地裏養了幾個小乞丐做偷偷兒，專做外地人生意，市麵上的混子喊一聲胡二叔。真實身份是西魏最早培養出來的新人，在江陵潛伏收集情報。
    迅哥兒是去年被派到江陵城的新人，身份是被販賣到江陵城的奴隸，因為和早年病死的兒子有點像，所以被老胡買了下來。
    其實老胡的老婆兒子前些年都被老胡秘密送出了江陵，對外宣稱病死了，還大辦了白事。這是老胡給自己留下的後手，是瞞著江陵城的馬頭做的。
    本以為做的天衣無縫的老胡沒想到，這個剛派來的新人，不到三天就發現了事情的真相。於是這個小小的潛伏點變成了迅哥兒說了算。
    拿衣服的老胡很快回到小屋，看著趴在桌子上已經睡著的迅哥兒，把衣服給他披上，然後輕輕退了出去。
    “六子！”老胡回到大車店前院，招呼小夥計六子。
    “掌櫃的怎麽的啦？”正等著吃飯的六子從後廚跑了過來，手裏還捧著自己的碗筷。
    “去劉家拿壇菊花釀，要三年的！晚上加兩個肉菜！快去！”老胡這邊吩咐著六子，提高聲音也讓後廚的聽見。
    “瞧好吧掌櫃的，菜好之前我保證回來！”六子放下飯碗就衝了出去，後廚也開始乒乒乓乓的忙活起來。
    興業坊，劉家酒坊。
    “劉爺！我們掌櫃的要壇菊花釀，要三年噠！”如一陣風衝進酒坊的六子衝著櫃台裏的劉爺高聲喊道。
    “小點聲，我又不是聾了，你說你要嘛？”正在算賬準備關門的劉爺兩手捂捂耳朵，那意思是六子聲音太大了，震的沒聽清。
    “爺，他要三年的菊花釀。”身後的小夥計抱著一壇酒遞給六子，打個眼色示意六子別計較劉爺年紀大了耳背。
    “記我們掌櫃的賬上啊，桃花你抽空帶劉爺看看，我覺的劉爺又嚴重了。”六子檢查一下密封，又掂了掂分量，衝著小夥計臉紅一笑，又是一陣風跑進了夜色裏。
    劉爺提筆在帳冊上給胡記車馬店記上三年陳菊花釀一壇，看著六子走遠，開始挑招幌，上門板，對一旁剛想摘帽子的小夥計說到：“桃花，也給紅娘送一壇過去。”
    分明是女扮男裝的桃花白了劉爺一眼，走進櫃台抱起一壇酒，向後院走去。
    從劉家酒坊的後門出來，拐個彎就是江陵城最有名的楚館“菊園”。
    華燈初上，菊園大門口已經停了不少馬車，門口小廝一看來人是桃花，仿佛沒看見這麽個抱著酒壇的大活人，各自招呼著熟悉的客人。
    桃花也不跟誰打招呼，像是回自己家一樣輕車熟路的進了菊園，碰見了正在出門迎客的紅娘。
    “桃花來了，隨我來，今日剛到的甘蔗，我拿一根給你。”紅娘熱情的拉著桃花一路來到自己的房間。
    一進門，桃花便放下酒壇，自顧自的坐在桌上，吃起了盤裏的甘蔗。
    “紅姨，我要是不來是不是就吃不著這甘蔗了？”桃花一邊啃著甘蔗一邊撒著嬌。
    “你個饞嘴的，還能少了你的鮮食？一會從後門扛兩根走，別讓人看見，園裏一共沒送來多少。”紅娘輕笑，雖然已經是菊園的掌院媽媽，但一顰一簇間還是能看出年輕時豔冠江陵城的風采。
    “還是紅姨對我好！爺讓我給你帶了酒，三年陳的菊花釀。”桃花吐掉嘴裏沒味的渣子，指指酒壇。
    “估計昨個的消息是真的，給你爺說一聲，明天送點老酒來，我探探消息。快回去吧，這地方女孩子少待。”紅娘囑咐完事情，趕著桃花去後院拿甘蔗，看著桃花扛著兩根大青甘蔗出門，回到前院又恢複了掌事媽媽的做派，招呼著這一園的鶯鶯燕燕打起精神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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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還沒走到門口，一個小廝跑了過來，手裏一翻露出個金鐲子，低聲說道：“門外三個生麵孔，遠道的和尚帶了真經想見見真佛。”這是黑話，意思是外地來的道上兄弟有事相求，金鐲子是見麵禮想見能做主的人。
    “想見真佛也得心誠啊，明天這個點讓正主來吧。”紅娘瞥了一眼小廝手裏的金鐲子，本來不想理睬這些雜事，可想到明日的安排，說不定這外來的和尚好念經。
    小廝躬身退下，在門外找見來“拜佛”的三人，對著為首一人抱拳拱手。
    “爺，今天不巧，讓您白跑了一趟，明個還是這個時辰，紅娘說請爺和一起來的朋友喝酒。這東西您先收著，紅娘說了，爺和朋友們能來就是賞臉，真是賞點東西也等明天咱菊園把諸位伺候好了再提。”小廝恭敬地把手裏地金鐲子遞還過去。
    “這東西送出去哪有拿回來地，勞煩小哥跑這一趟就留著喝個酒吧，給紅娘帶個話，明日此時，定來赴約。”推回小哥遞過來地金鐲子，定好明日之約，三人轉身離去。
    “忠叔，那金鐲子就給那看門狗了？連門都沒讓咱們進！”曲二忿忿不平。
    “這門別看不好進，進去了可能還真是道太平門。明天才是大頭，也該讓少爺曆練曆練了。天不早了，再不回去龐廚子該不給吃飯了。”忠叔感慨良多，在外跑了一天也是餓了，招呼跟著曲大、曲二抓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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