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寅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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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自己人都會喊一聲忠叔,六年前從建康城陳家老宅護送陳平凡前往廬山的時候就已經四十歲了。
從離開陳家的那一天起,兩人吃住都在一起,原主十分依賴忠叔,忠叔也對這個小少爺愛護有加。六年的共同生活,讓這對主仆的感情遠勝尋常父子。
剛到廬山的時候還有香客要給忠叔保媒,都以為忠叔才三十出頭。一米八多的個頭,頭發那是又黑又亮,方正的臉盤上右臉頰有個小傷疤,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酒窩。重眉毛大眼睛,鼻放口闊,胡子永遠打理的一絲不苟,這張臉一看就是英雄好漢。
有一次忠叔帶陳平凡去山下鎮子裏改善夥食,開酒樓的潑辣老板娘還借著酒勁當著不少人對忠叔表白,二十多歲還沒嫁人的老板娘本來以為找到真愛了,表示不嫌棄他還帶這個孩子,要給陳平凡當後娘。
結果主仆兩人跑回山一年多沒再去鎮上。
忠叔身體很好,別看瘦,一身腱子肉,從來也不會得病,自從到了寺裏以後還會指點寺裏的小和尚練武。
就是左腿有點跛,聽忠叔自己說是年輕時也是讀過書的,後來遭了兵禍,老太爺陳慶之的部隊在死人坑裏救了他,於是跟著老太爺打過幾仗,結果命不好,打了勝仗卻從馬上摔下來傷了腿,之後就成了陳家的管家。平時看不出來,一跑起來就比較明顯了。所以平時走路四平八穩,仿佛永遠不著急。
隻有在這個小少爺麵前,忠叔從不忌諱自己這點殘疾,以身作則地告誡小少爺為人處事一定要謹慎,安全第一。
繼承了原主情感的陳平凡看著這位自己依賴多年如師如父的忠仆,好像看到了前世在田間地頭辛勤勞作了一輩子的父母,無論何時聯係都會牽掛兒子有沒有吃飽,可惜子欲養而親不待,在陳平凡工作才剛有起色時,老兩口雙雙病故了,這也導致陳平凡四海為家,成為了一名金牌導遊。
想到這,下定決心,告訴忠叔江陵有危險,一定得帶著忠叔和部曲離開江陵,在這亂世活下去,享受一下真正的生活!
“忠叔你先坐,我和你說個事。”陳平凡確實有點餓了,接過餅哢哢兩口,拉忠叔進屋,眼眶因為激動都有些泛紅。
”少爺,那兩位姑娘安排在西廂房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忠叔慢條斯理說著話,一邊搖頭一邊用手指南牆。
陳平凡猛然反應過來自己此刻正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地,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都不屬於他熟悉的世界。他暗自懊惱,自己怎麽會這麽大大咧咧就要和忠叔攤牌?
自己帶回來的兩個宮娥還不摸底,暗處還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在和平年代長大的陳平凡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個糟糕的時代。
”忠叔,這餅有點幹啊,你給我弄點水喝。”陳平凡趕忙配合搭腔。
忠叔心領神會,轉身出門。不一會兒,忠叔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檻邊,手中穩穩地拎著一隻古樸的銅製水壺。
他的臉上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那是一種曆經風雨後的從容與自信,也在告訴小公子安心。輕輕放下水壺,忠叔點了點頭,那動作既是對自己的肯定,也是對屋內主人的無聲示意——周圍的一切,都已按照計劃安排妥當,可以放心講話。
這主仆二人,多年以來風雨同舟,共同生活,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深厚情誼與默契。無需多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洞悉對方的心思,無需言語便能溝通萬語千言。
昨夜小少爺一夜未歸,今日回來不僅帶回了兩個宮娥,一舉一動,語氣神態都與以前不同,讓忠叔意識到昨天在宮裏的少爺應該是經曆了大變故,否則怎麽好像變了一個人。
“少爺,可是昨日進宮有變?你把昨日的情形和我說說。”忠叔給少爺倒了一杯水,讓少爺坐下說。然後在少爺對麵坐下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語氣平淡,讓人心安。
“昨日進宮都是禮部官員陪同,皇上沒見著,獻上經書以後就在宮裏等著。然後就是通知我晚上聖上賜宴,然後發生的事我全然不記得了。我今早醒來......”
陳平凡把昨日分別直到今早入府發生的事都給忠叔講了一遍,說的口幹舌燥,一邊拿起杯子喝水,一邊心裏想著編個什麽理由告訴忠叔江陵危險,咱們得準備跑。
忠叔聽完麵沉似水,思量了片刻後開口道:“少爺,江陵危險,咱們得準備跑!”
陳平凡舉著水杯,一臉震驚,開局忠叔能聽到我的心聲?穿越文裏應該沒有這個設定啊!
“忠叔,能詳細說說嗎?”陳平凡現在就像是一個追懸疑小說的讀者,在對作者追更。
忠叔喝了一口水,輕輕點頭。
“少爺,聖上召您入宮獻書,禮部官員一早引您入宮,但始終沒有召您麵聖。可聖上還賜宴與您並且讓眾大臣作陪,這說明聖上對您獻書一事還很滿意,這裏麵就有問題。如果聖上不想見您,那不必招您入宮;既然召您入宮獻書,那必定是想要見您一麵的。既然聖上想要見您卻在設宴之前沒有見您這裏麵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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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叔從懷裏拿出一把銅錢,從中取出四枚,開始了他的表演。
“第一,聖上被突發重要事件打亂了安排。既然聖上召您入宮那必然已經留出了召您麵聖的時間,因為某些突發事件打亂了聖上的原定安排,那麽這件事就不是小事,不然聖上召而不見有失龍顏聖德。沒有人解釋這其中原因說明這事您不能知道。
第二,聖上雖然沒有召見您,卻安排了晚宴,眾位朝中大員還都作陪。您似乎沒有這麽大的恩寵。並且這臨時安排的晚宴,朝中大員難道都沒事幹了,專門來陪您吃飯?那麽賜宴與您就是個吃飯的借口,眾位大臣本來就在宮裏,這場宴會您隻是個引子。
第三,聖上賜宴與您,您卻絲毫想不起宴飲之上的情況。這喝醉了也不能意識全無啊。這說明這酒菜之中有問題,讓少爺醉的絲毫沒有意識。
第四,高舍人親自照顧少爺起居,還把咱們安排在自己的外宅裏,不僅管事仆役俱全,還從宮裏給您挑了宮娥,這說明您簡在帝心,高舍人這樣的天子近臣揣摩聖意才會如此用心安排。”
忠叔輕輕拈起四枚銅錢,一枚接一枚,將它們排成一列,眉頭不自覺地輕輕蹙起。
“綜上四點,昨日宮中應是這麽一番景象。
本來聖上想要見見您這個功勳之後,獻書功臣。宮裏卻發生了一件大事,讓聖上無暇其他小事,急忙召見了自己的心腹大臣討論此事。討論應該還不順利,眾大臣各執一詞爭論不休直到晚宴之前也沒有達成一致。
所以借口少爺獻書一事賜宴,安排人在酒水中稍作手腳讓公子昏睡,然後讓高舍人安排您離席休息,方便聖上和眾位大臣繼續討論這件大事。
這樣既給眾大臣匆忙進宮直到深夜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又讓不知內情者感慨聖上對陳家這樣的武將功勳之後如此重視,對獻上禪宗寶卷的佛門居士恩賞有加。
今早高舍人將少爺送出宮時言明聖上不日還會對公子封賞,說明這件大事還沒討論出個結果,聖上無暇考慮對少爺如何賞賜這件小事上。又讓莫管事在府中聽命,還安排了兩個宮娥來照顧少爺,隱隱中又有監視和保護之意。
那究竟是什麽樣的大事才值得聖上如此行事?”
忠叔將排成一列的四枚銅錢一枚一枚的又拿回手中。
“如今梁國定都江陵已經兩年,太子已立,地方事務也有朝中文武解決。秋收已過,也沒聽說那裏出現大災。那麽就隻有兵戈之事才會行如此機密安排。可如果是一般兵事哪怕不能讓少爺知悉,安排少爺出宮另行召見即可,何必要拿少爺獻書一事作文章,還要對少爺使用手段保密呢?
真相隻有一個!江陵危矣!
隻有帝都有危險才會讓聖上和朝中大員如此急迫爭論,既要用少爺獻書一事掩人耳目,不讓朝堂人心惶惶,還要防備少爺這個此時來獻書的時機是否太過巧合。所以在酒宴上讓您以為自己喝醉了就是上上之策。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智者不陷於覆巢之中。現在帝都必然麵臨危機,咱們得抓緊時間離開江陵!
少爺,我說明白了嗎?”
忠叔講完,把手裏的銅錢放回懷中,端起杯來一飲而盡,臉上恢複了關心的表情。
服了,徹底服了。這就是忠叔的分析能力嗎?這簡直就是最強大腦啊!陳平凡是已經知道曆史的,再聽忠叔分析簡直就是太合情合理了啊,就像知道了大結局再看前麵的劇情,這不所有疑問都解釋的通了!
陳平凡以前還覺的古人的那些謀士這個計策,那個預判的,都是後世演繹小說杜撰的。但忠叔的分析簡直就像他也全程參與了計劃,要是一個管家都有這個水平,那蕭何、張良、諸葛亮、郭嘉、房玄齡、劉伯溫這些曆史上最出色的謀士得妖孽到什麽程度啊!
”原來如此,那現在該怎麽辦?“陳平凡此時完全折服於忠叔的最強大腦,此刻自己也不用編造理由離開江陵了,忠叔這腦補的情況比什麽理由都管用。
“少爺,現在咱們住在高舍人別院,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底下,想偷跑出江陵可不易。現在朝中應該沒人會想到我們已經知道江陵有變,少爺大可找個正當的理由向高舍人請辭,我們正常出城。少爺先不要對他人說起此事,我先帶曲大、曲二去城裏探探路,少爺就在房內先休息,一會兒大牛會在院裏守著,晚飯我讓龐廚子給送來。”
四名部曲裏,曲大、曲二是雙生子,如今剛過三十,一樣地精幹機敏,一般負責采買東西,打聽消息。
大牛是車夫,年紀最小,二十五六,不愛說話,兩膀有千鈞之力,能生生扳倒一匹成年戰馬。
龐廚子比忠叔還要大一歲,人胖乎乎地,原主喊他胖叔。喜歡做飯,自稱是名廚傳人,做飯很是好吃,尤其是素齋更是一絕。
原主從沒有問過忠叔這四個部曲的大名,就一直和忠叔一樣稱呼大家,長大後也就習慣這麽叫了,幾人也很高興,覺得這樣親切。
忠叔安排完一切事務後,緩緩欠身,以一種近乎儀式般的姿態告退離開。
陳平凡躺回床上,回想剛才忠叔說過的所有話,有一個事情他沒有對忠叔說實話,那就是“他”其實已經死了。
現在的自己不是忠叔的小少爺陳平凡,而是穿越來的金牌導遊陳平凡。這說明昨天宮宴酒菜裏的手腳不止讓原主昏睡過去,還要了原主的命。但根據忠叔的分析,皇帝似乎沒有理由讓原主死啊!那到底原主的死是個意外還是另有黑手隱藏在宮中呢?
這個問題陳平凡隻能自己想了,無論如何自己是穿越人士的秘密隻能自己知道。
也不知道是穿越帶來的副作用,還是腦子高速運轉導致的過載,陳平凡眼皮開始打架,不一會就沉沉睡去。
此時誰也沒有察覺,床底一塊地磚微微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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