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鐵血丹心照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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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道八年的梅雨季格外綿長,潭州城的青石板路泡得發亮,連飛虎軍的玄甲都凝著水珠。
我站在演武場點將台上,五千兒郎列成的方陣如鐵鑄長城,改良後的神臂弓在雨中泛著冷光——這弓弦是用沅江野蠶絲混著麻纖維絞成的,比尋常軍弓射程遠二十步。
校場西北角,新鍛的"飛虎"大旗正被雨水衝刷著鎏金紋路,那飛虎紋是我照著嶽麓山獵戶捕到的華南虎畫的,此刻在雨幕裏甩尾,倒像是要踏水而出。
"報——"探馬的馬蹄在泥地裏打滑,人未到聲先至,"衡州急報!茶商軍破了耒陽縣,搶了官倉不說,竟把知州府的衙役當靶子練刀!"
那探馬蓑衣上的雨水順著下頜滴落,混著不知是血還是泥的汙漬,在甲胄上砸出深色斑點。
我抹了把臉,雨水順著劍眉流進衣領,涼得人打了個寒顫:"統製官,連環馬陣在泥地行進時,後軍與中軍的鎖鏈銜接可曾出過岔子?"
李統製踏前半步,甲葉相撞聲如金戈:"回帥爺,前日雨中合練時,第五營曾有鎖鏈卡頓,卑職已讓鐵匠在環扣處鑿了防滑紋。如今便是在稻田裏衝鋒,五騎一組也能如履平地。"
他話音未落,場中忽有戰馬長嘶,某隊騎兵正踩著半尺深的積水變換陣型,五匹滇馬的鐵蹄濺起水花,鐵鏈相擊聲竟似戰鼓節奏,五千人衣甲翻動如浪,倒叫這陰雨天氣憑添了幾分肅殺。
我猛地甩去發間水珠,翻身上了那匹踏雪烏騅:"傳令下去,三日內各營備足三日幹糧,神臂弓手檢查弓弦防潮,馬軍給馬蹄釘雙層防滑鐵掌。"
馬鞭在雨中劃出銀弧,"此次不打山地消耗戰,直插衡州茶山主峰!"
身後傳來整齊的甲胄碰撞聲,五千兒郎同時抱拳,聲震得校場旁的梧桐樹抖落滿枝雨珠。
第三日寅時,大軍在晨霧中開拔。
我騎著烏騅走在陣前,忽有老獵戶出身的斥候遞來竹筒,裏麵是曬幹的艾草葉:"帥爺,山路上多瘴氣,含片艾草提神。"
指尖捏著那片枯葉,忽然想起去年在郴州剿匪時,也是這樣的雨季,當地百姓冒死給我們送糧,結果被流寇屠了整個村寨——這次,絕不能讓衡州的百姓再遭此劫難。
行至衡州地界,遠遠便望見山腳濃煙蔽日,哭號聲順著山風飄來。
透過雨簾,可見茶商軍的嘍囉正舉著山刀追逐百姓,婦人的青絲被一刀斬斷,孩童的哭聲戛然而止。
我按在劍柄上的手驟然收緊,指節因用力泛白:"神臂弓手分左右兩翼,各一百五十人,目標敵軍弓箭手與投石隊。"
轉頭對李統製道:"待箭雨過後,你率連環馬陣從中路碾壓,記住,先斷其首尾,再絞殺中軍。"
三百張神臂弓同時發出悶響,改良後的三棱箭鏃帶著破風之聲,在雨幕中劃出密集的死亡拋物線。
前排舉著藤盾的茶商軍慘叫著倒地,那盾牌在百步內竟擋不住這穿透力,箭頭直接釘入咽喉;後排的弓箭手剛要張弓,便被射穿手掌,弓弦斷裂聲混著咒罵聲,讓敵軍陣列頓時亂了陣腳。
賴文政的鐵槍就是這時劈過來的。
此人身高九尺,肩寬背闊,鐵槍杆碗口粗細,杆頭三棱槍尖還掛著未幹的血跡。
我側身避過這雷霆萬鈞的一擊,烏騅卻被槍風掃到鬃毛,仰頭嘶鳴後退半步。
反手抽出腰間的斬馬劍,這劍是用嶽家軍舊部所贈的寒鐵鍛造,專為克製重甲,此刻與鐵槍相擊,火星濺在雨水中滋滋作響。
"辛棄疾!你當真是來剿匪的?"
賴文政的鐵槍在胸前劃出半圓,掃開兩名試圖包抄的飛虎軍,額角青筋暴起,"去年茶稅每畝加三成,轉運使還要抽"火耗銀",我等茶農辛辛苦苦幹一年,連種子錢都攢不回來!金人雖占了北方,卻肯用真金白銀換我們的雲霧茶,你說,我們不跟金人做生意,難道等著餓死嗎?"
他這話如重錘砸在我心口。
上月查轉運使賬本時,我早發現王繼先那老賊私設"茶引稅",每擔茶要抽走三成利潤,更別說他勾結臨安的茶商,壓低收購價盤剝百姓。
可此刻看著他身後那些舉著山刀的嘍囉,其中竟有不少十四五歲的少年,腰間別著的不是兵器,而是采茶用的竹簍——他們本該在茶園裏采茶,如今卻要在刀光劍影中求生。
"賴文政,你看看你身後!"
我揮劍砍落他刺來的槍頭,指向正在燃燒的村莊,一個婦人抱著燒焦的孩子跪在地上慟哭,"你搶官倉時,可曾想過這些糧食是百姓交的救命糧?你投靠金人時,可曾想過他們讓你打頭陣,就是要消耗我大宋的血氣?"
斬馬劍驟然變向,挑飛他肋下的佩刀,"你若放下武器,我辛棄疾以飛虎軍主帥之名起誓,必保你三千弟兄性命無虞!朝廷有錯,我自會替百姓討個公道,但你若繼續為虎作倀——"
烏騅突然踏前半步,馬蹄碾碎了他腳邊的山刀,"我這斬馬劍,先斬你鐵槍,再斬你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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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鐵槍"當啷"落地,砸在泥地裏濺起水花。
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忽然指向我胸前:"你身上的傷,可是當年在淮河抗金時留的?"
我低頭,鎧甲縫隙間露出的疤痕蜿蜒如蛇,那是主和派斷了糧草,金軍夜襲時被馬刀砍的。
"他們連抗金的將士都要坑害,何況我們這些種地的百姓?"
他的聲音突然低啞,"罷了,我信你一次。"
三個月後,當飛虎軍班師回朝,我的馬車裏裝著三大箱賬本、地契和百姓的血書。
臨安城的秋陽格外刺眼,刑部大堂前的銅獅子鍍著金光,卻照不亮堂內主和派陰沉的臉。
湯思退那老賊撫著胡須冷笑:"辛帥好大的官威,竟私調大軍剿殺茶商,莫不是想學嶽武穆擁兵自重?"
我猛地掀開箱蓋,賬本散落時帶起的風讓燭火明滅不定:"湯相可知,這些茶農去年交的茶稅,有六成進了轉運使的私庫?"
抓起一本血書甩在他麵前,紙上殷紅的指印如朵朵紅梅,"這是衡州百姓按的手印,狀告王繼先強占茶園、逼死百餘人!"
見他還要狡辯,我忽然扯開鎧甲,露出胸前縱橫的疤痕,其中最猙獰的那道從左肩直至腹側,在燭光下泛著青白的光。
"陛下可還記得,三年前淮河之戰?"
我轉身對著宋孝宗,聲音裏帶著壓抑的顫抖,"臣率五千義軍抗金,眼看就要收複宿州,卻被主和派斷了糧草,金軍鐵騎踏來時,臣的弟兄們連弓弦都拉不開——"
指尖撫過那道最長的疤痕,"這道傷,是臣被戰馬拖行數裏留下的。如今臣在潭州練飛虎軍,不為別的,就為讓百姓不再被官軍逼得造反,讓金人不敢再犯我大宋!"
殿中鴉雀無聲,隻有湯思退的朝笏落在地上的聲音。
當王繼先被侍衛拖出時,他腰間的和田玉佩硌在青磚上,碎成兩半。
我重新係好鎧甲,忽然聽見殿外傳來隱約的歌聲,是飛虎軍的弟兄們在唱《鷓鴣天》:"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走出刑部時,夕陽正給宮牆鍍上金邊。
遠處傳來更鼓之聲,驚起寒鴉數隻。
我摸了摸腰間的斬馬劍,劍鞘上的飛虎紋與校場那麵大旗上的一般無二——或許,隻要這飛虎軍還在,這大宋的山河,便還有幾分血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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