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霸上霜約·籠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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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上的霜比鴻門更重,劉邦的中軍帳外,九麵赤色戰旗在風中裂響,旗角繡著的不是龍紋,而是首尾相銜的鼠形——這是我當年在《倉頡篇》裏創的"律"字變形。
帳前衛士的甲胄上,別著趙高餘黨慣用的鼠形玉佩,卻在看見我腰間尚方劍時,齊齊跪下。
"李丞相肯來,誠如當年子房所言。"劉邦掀開帳簾,手中捧著的竟是始皇帝的傳國玉璽,螭紐上的血痕新鮮如昨,"聽說您在鹹陽鑄了十二銅人,每尊都刻著"鼠不入籠,法不脫石"?"
他盯著玉璽上的"受命於天"四字,指腹觸到邊緣缺口——那是胡亥用鼠形玉飾砸的。
帳內炭火正旺,烤著案上兩卷竹簡:一卷是我的《秦律》修訂本,另一卷,是趙高臨終前的《鼠籠論》,"以鼠治鼠,以籠困籠"八字被朱砂圈紅。
"沛公可知,"我摸向袖中始皇帝的遺詔殘頁,殘頁背麵的鼠形暗紋在火光下顯形,"陛下臨終前,曾在玉符刻了句話:"籠中鼠互噬之日,便是籠破之時。""
劉邦的目光驟然銳利,他身後的張良放下《太公兵法》,眼中閃過與當年在博浪沙刺秦時相同的精光。
案上銅燈爆響,燈花落在《鼠籠論》上,"以術馭法"四字被燒出焦洞,像極了胡亥棺槨上的鼠咬痕跡。
"先生當年在鹹陽宮,"劉邦忽然起身,指腹摩挲著玉璽螭紐,"教胡亥寫"朕"字時,故意把月部寫成鼠形,是不是早知道,這天下終究是鼠輩的天下?"
我喉間泛起苦意,想起胡亥登基後總把"朕"寫成鼠形,原來不是他笨拙,是我刻意留的破綻。
"沛公看錯了,"我展開《秦律》修訂本,"李某教的不是鼠形,是"籠"形,月部的勾折,是鐵欄的弧度。"
張良忽然插話:"聞丞相在廷尉府刻"護糧律",凡盜粟者斷指,卻允百姓藏粟於塚,何也?"
"塚中粟,是留給後世的種。"我望向帳外的霸上軍,他們衣甲上的補丁與當年郡府小吏相似,"就像始皇帝埋在驪山的典籍,劉邦的約法三章,都是破籠的種子。"
劉邦大笑,聲如滾雷震得炭火四濺:"好個破籠的種子!先生可願助我,讓這大秦的鐵籠,變成天下人的糧倉?"
他忽然壓低聲音,"子嬰已降,蒙恬在巨鹿戰死,扶蘇陛下……怕是守不住函穀關了。"
指尖在遺詔殘頁上掐出血痕,蒙恬的死訊終究傳來,就像上一世他吞藥前派人送我的那截斷劍。
帳外忽然傳來馬蹄聲,是鹹陽來的急使,捧著的玉匣裏,裝著扶蘇的鹿盧劍,劍穗上的玉蟬全碎了。
"陛下……陛下在函穀關自刎。"急使的淚砸在劍鞘上,"臨終前說,讓丞相護著子嬰,把《秦律》傳給……"
話未說完,劉邦已接過鹿盧劍,劍柄在他掌心轉了個花,像極了當年項羽舞劍的模樣。
"先生,"他的目光掃過我腰間玉符,"天下苦秦久矣,可您的鐵籠,終究困不住想做倉鼠的人。"
我知道他說的是韓信,是英布,是所有在秦律鐵欄外窺伺的鼠輩。
摸出始皇帝的尚方劍,劍鞘上的"天下一統"已被霜雪磨得模糊,卻在此時,帳外傳來山呼海嘯般的"沛公入城",驚起寒鴉掠過血色殘陽。
"李某隻有一個條件。"我將《秦律》竹簡按在案上,"保留"護糧律"與"止戰律",其餘條目,可隨沛公心意改。"
劉邦的手指劃過"止戰律"的朱砂批注,那是始皇帝臨終前加的:"鼠鬥於倉,粟亡於野"。
他忽然抬頭,眼中有我從未見過的清明:"先生可知,當年在沛縣,我看見百姓把《倉頡篇》墊茅廁,卻獨獨把"法"字剪下來貼門楣?"
張良適時捧來酒盞,青銅酒樽上刻著的,正是我在陳倉糧庫見過的鼠形鐵籠。
酒液入喉如刀,比韓非的毒酒更烈,卻讓我看清了劉邦眼中的狡黠——他不是要破籠,是要借我的鐵欄,築他的新籠。
"子嬰在鹹陽等我。"我起身時,尚方劍"當啷"落地,劍穗上的殘蟬滾到劉邦腳邊,"沛公若要稱帝,這劍可作祭天禮器;若要護民,這《秦律》可作護倉鐵欄。"
離開霸帳時,暮色已合。
霸上的軍卒正在焚燒秦旗,赤焰中我看見無數鼠形飛舞,像極了當年沙丘之夜的燭影。
始皇帝的遺詔殘頁在風中飄落,"戒之戒之"的朱砂字,漸漸被夜色吞沒,卻在我掌心,留下永遠的血印。
回到鹹陽那日,子嬰已在軹道旁設降壇,他穿的不是秦王冕服,而是始皇帝親賜的麥穗紋中衣,腰間掛著的,是我給李由的鹿盧劍仿製品。
"爺爺,"他的淚落在我的手背上,"他們說,要燒了廷尉府的《秦律》竹簡……"
"燒不了的。"我摸著他稚嫩的臉,想起李由最後一次叫我"父親"時的模樣,"李某早把律法刻在鹹陽城的磚上,刻在每個百姓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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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果然火光衝天,趙高餘黨的《鼠籠論》在火中卷曲,卻露出底下的《秦律》刻痕。蒙恬的副將王離跪在廢墟前,手中捧著的,是我當年在陳倉糧庫畫的鐵籠圖紙,邊角還留著李由的血手印。
"丞相,"王離的聲音混著煙塵,"項籍的軍隊已到戲水,說要屠鹹陽……"
"讓他們屠吧。"我望向始皇帝的陵寢,那裏藏著天下典籍的副本,藏著十二銅人的模具,藏著我用兩世血寫的《鼠籠誌》,"隻要鐵欄的圖紙還在,倉鼠的子孫,終會懂得用律法築籠,而不是用鮮血填粟。"
子夜,劉邦的使節到,送來了一襲楚製深衣,衣擺繡著的,是我教胡亥寫的鼠形"朕"字。
使節附耳低語:"沛公說,明日入城,要拜丞相為……鼠籠令。"
我笑了,笑聲驚起簷角寒鴉。深衣下的麻鞋硌著腳底,是母親當年縫的,鞋跟的玉蟬紋早已磨平,卻像刻進了骨頭。
想起上一世腰斬前看見的倉鼠,想起這一世焊了一半的鐵籠,忽然明白,人間的鼠籠,從來不是一人一世能焊完的,總需要前赴後繼的鼠,用爪血當焊料,用骨血做鐵欄。
項籍的火光映紅鹹陽宮時,我帶著子嬰走進廷尉府的地窖,那裏藏著始皇帝的遺詔真跡,藏著韓非未燒完的《五蠹》,藏著李由的斷劍、蒙恬的頭盔、胡亥的血衣。
"記住,"我將尚方劍塞進子嬰手中,"律法不是籠,是讓籠不塌的柱,是讓鼠不咬的糧。"
地麵傳來劇烈震動,是項羽的軍隊在砸十二銅人。
子嬰忽然抬頭,眼中映著地窖石壁的鼠形刻紋:"爺爺,您說下輩子,我們還做焊籠的鼠嗎?"
摸著他被火光染紅的頭發,想起李由三歲時問我的話。
地麵的震動更烈,銅人倒塌的巨響中,我聽見自己說:"不,下輩子,我們要做播粟的人,讓每個鼠籠裏,都長著吃不完的粟米,這樣,它們就不會再互相啃咬了。"
話音未落,地窖頂的土簌簌而落,一粒粟米從磚縫掉下,滾到我腳邊,像極了三十七年前上蔡糧倉的那粒。
我彎腰撿起,粟米在掌心發著微光,就像人間鼠籠的裂縫裏,透出的第一絲天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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