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教習坊·楚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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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都的教習坊比前世更冷。
春日的風卷著細沙,從木槿花架漏進來,刮過我練舞時露出的腳背。
範蠡站在廊下,手中竹簡敲著節拍,聲音比前世更輕,卻仍讓我想起吳宮的響屧廊——那時他藏在柱後,看我為夫差跳《驚鴻舞》,眼中是淬了冰的火。
“腰再低三分。”他忽然開口,竹簡重重磕在廊柱上,驚飛了木槿枝上的蝶。
我盯著地上投下的影子,看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傘柄內側的刻痕——是我昨日練劍時,用劍尖新刻的“恨”字。
午後練吳語,他遞來的絹帛上,不再是“吳王喜好”,而是用朱砂圈著的《吳歈》錯字:“‘朝飲木蘭之墜露’的‘墜’,你總念成‘墮’。”
指尖劃過他的批注,墨跡未幹,帶著淡淡藥香——是他昨夜為我揉按勞損的肩頸時,沾在袖口的艾草味。
深夜,我在演武場遇見他。
月光下,他正對著木人樁練劍,招式竟是我白日學的越女劍。
劍穗掃過地麵,露出泥土裏半埋的竹簡——是他新寫的:“夷光今日揮劍時,發絲掃過耳際,像極了那年在苧蘿村,她追著蝴蝶跑的模樣。”
我忽然笑了,笑聲驚得他轉身。
劍穗還在滴血,原來他為了練熟我學的招式,竟拿自己試劍。
“範大人這是何意?”我撫過他臂上的新傷,“是怕我殺不了吳王,還是怕我殺了他之後,會回頭殺你?”
他抓住我的手腕,按在木人樁上,劍刃貼著我耳垂:“你若想殺我,現在便可以。”
月光從他發間漏下來,映著他眼下的青黑,“可你知道,在越國朝堂,文種已在彈劾你‘魅惑範蠡,亂國綱紀’,勾踐看你的眼神,比夫差的劍更冷。”
我忽然吻住他的唇,像前世在吳宮的雪夜,我偷喝了夫差的酒,壯著膽子碰他的唇。
他渾身僵硬,劍“當啷”落地,卻在我要離開時,反客為主地咬住我舌尖,帶著血腥氣的吻裏,混著一聲壓抑的“對不起”。
這一吻,讓教習坊的木槿花謝了半樹。
次日練歌時,我故意在《采蓮曲》裏加了楚調,惹得範蠡摔了竹簡:“吳人憎楚聲,你想暴露身份?”
他眼中是我熟悉的、前世的嚴厲,卻在我露出頸間的齒痕時,驟然轉成痛楚。
“範大人怕了?”我撫著他昨夜吻傷的唇角,“怕勾踐的刀先於吳王的劍,怕你護不住我,更怕——”
湊近他耳邊,“你護得住越國,卻護不住自己心裏,那隻早就該被殺死的、想和西施歸隱的小獸。”
他突然推開我,退到木槿花架下,花瓣落在他發間,像落了滿頭的雪。
“明日開始,”他聲音發顫,“由文種大夫親自教導你。”
轉身時,袖中掉出片碎玉——是前世我沉江時,他從江裏撈了三個月才找到的、刻著“夷”字的簪頭。
我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明白,這一世的虐,從不是刀劍加身,而是明知彼此的軟肋,卻仍要拿對方的溫柔當刀刃。
他教我越女劍,卻又怕我用劍刺向他;我吻他,卻又在吻裏藏著前世的恨。
就像那株木槿,開著越國的花,卻浸著吳國的露,永遠開在矛盾的風裏。
夜裏,我摸著新得的越劍,劍鞘上刻著他新刻的字:“願君如劍,銳而不折。”
可他不知道,這把劍若要銳,便要先飲他的血——就像他當年讓我飲吳王的血,來換越國的銳。
教習坊的燭火又亮了整夜。
我知道,他在寫新的密信,在算新的謀略,在把我的笑、我的淚、我的劍,都變成棋盤上的棋子。
而我,終將再次穿上華服,戴上他送的玉佩,走進那座華麗的牢籠,隻是這一次,我袖中藏著的,不再是密信,而是能割喉的劍——割吳王的喉,也割他的,若他再敢說“家國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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