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越王宮·雙生棋

字數:2732   加入書籤

A+A-


    麵見勾踐那日,我穿的不是華服,而是素色深衣,腰間別著刻滿“範”字的鵝卵石錦囊。
    範蠡站在我身側,青竹傘收在廊柱旁,像根被抽去魂魄的竹——自從教習坊一別,他已三日未與我說話。
    “聽聞姑娘善舞?”勾踐的目光掃過我腰間的錦囊,像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玉器。
    我跪下時,膝蓋磕在青磚上,比前世更疼:“民女隻會跳苧蘿村的漁歌調,倒是範大人,”抬頭望他,“曾說吳王愛雅樂,尤愛《韶》樂九成。”
    範蠡的指尖在袖中收緊,我知道他聽懂了——這是在揭露,前世他讓我用《韶》樂惑吳王,實則是斷吳國戰鼓之音。
    勾踐笑了,笑得像淬了毒的蜜:“範愛卿果然用心,連美人都知道吳王軟肋。”
    殿角的文種咳嗽一聲,呈上竹簡:“美人計需三月成,期間——”
    他盯著我腰間的錦囊,“需斷了與舊人的牽扯。”
    我忽然按住範蠡要接竹簡的手,掌心貼著他的朱砂痣:“民女有個請求。”
    “說。”勾踐的劍鞘在案上磕出聲響。
    “請大王賜範大人與民女同駐吳宮。”
    我望著範蠡驟然睜大的眼,“民女愚鈍,需得範大人親自點撥,方能不辱使命。”
    殿內寂靜如死,文種的目光像刀,剜過我按在範蠡手上的指尖。
    “準了。”勾踐忽然笑了,笑得比哭更涼,“不過範愛卿若誤了大事——”
    他撫過劍柄,“孤便用這把越王劍,為姑娘餞行。”
    退殿時,範蠡忽然抓住我手腕,按在廊柱上:“你明知勾踐多疑,為何要把我拖進吳宮?”
    他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慌亂,“那裏是虎穴,當年我冒死見你一次,便被剜去半片指甲——”
    “所以這次換我護你。”我打斷他,摸向他掌心的薄繭,那裏果然有新結的痂,“你以為我重生,隻是為了再做一次棋子?”
    指尖劃過他唇畔,“我要你親眼看著,西施如何用你教的媚術,剜了吳王的心,也剜了你的——若你再騙我。”
    他忽然低頭,吻在我按在他胸口的手背:“你可知,當年在吳宮,我每見你一次,都要在黑市買通三個死士頂罪?”
    聲音悶在袖口,“你以為那些密信是我寫的?其實每一封,都是我用自己的血,混著墨汁寫的——怕你認不出我的血,怕你以為我忘了你。”
    我忽然想起前世收到的密信,字裏行間總帶著鐵鏽味,原來不是墨,是他的血。
    腰間的鵝卵石硌著肋骨,每一顆都刻著“範”,就像他每一滴血,都寫著“夷光”。
    可此刻,他眼中的痛與愛,比勾踐的劍更讓我心軟。
    “範蠡,”我捧起他的臉,讓他看著我眼中的光,“這一世,我們要麽一起生,要麽一起死——像這鵝卵石與溪水,要麽同沉,要麽同流。”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苧蘿村的陽光更暖,卻在同時,我感覺到他袖中藏著的,是勾踐賜的、監視我的玉玨。
    原來最虐的,不是相愛相殺,而是明知彼此都藏著致命的秘密,卻仍要在刀尖上共舞。
    他帶我去看越都的蟹粉豆腐,卻在碗底刻著“忍”字;我為他繡竹紋衣擺,卻在針腳裏藏著“死”字。
    我們是彼此的解藥,也是彼此的毒,是勾踐棋盤上的兩枚雙生棋,注定要互相絞殺,才能讓越國的棋子前進。
    三日後,吳國的使節到了。
    我站在範蠡身側,看著他為我戴上羊脂玉佩,指尖劃過我頸後新紋的越族圖騰——那是勾踐要的印記,也是範蠡偷偷改了紋樣的、苧蘿村的溪水紋。
    “此去經年,”他為我整理衣袖,聲音輕得像怕驚醒噩夢,“若我有一日不得不對你刀劍相向,望你記得——”
    他的拇指擦過我唇畔,“在苧蘿村初見時,你數的鯽魚是十七條,而我數的,是你睫毛上的十七顆露珠。”
    我忽然吻住他,在吳國使節的目光裏,在越國群臣的倒吸冷氣中。
    這吻裏有血的鹹,有淚的澀,有前世沉江的冰,也有今生溪水的暖。
    他顫抖著回吻,像在吻一個終將破碎的夢,而我知道,這個夢,我們注定要一起打碎——用彼此的血,染出一條或許能共生的路。
    越王宮的飛簷下,木槿花正盛。
    我望著範蠡眼中的自己,忽然明白,這一世的虐,從不是單戀或背叛,而是兩個被命運釘在十字架上的人,明明可以互相拔釘,卻仍要為對方釘得更深,隻為讓彼此的血,能在塵埃裏開出一朵,或許能結果的花。
    喜歡浮生重啟錄請大家收藏:()浮生重啟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