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祁山雲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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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興六年春。
祁山的雲霧果然終年不散。
我站在漢中城樓,望著諸葛亮的北伐大軍在霧中若隱若現,羽扇所指之處,正是前世馬謖失街亭的隘口。
手中的輿圖被冷汗浸透,“街亭”二字旁,法正的朱砂骷髏頭格外刺眼。
“陛下,”薑維的虎頭湛金槍在霧中劃出銀弧,“末將已按您的吩咐,在列柳城布下伏兵。”
我望著這個麵容冷峻的將軍,想起三年前在成都城頭,他接下法正遺策時的熱血。
此刻他的鎧甲上繡著的“漢”字旗,邊角已染上祁山的泥塵。
更鼓聲穿透霧靄,諸葛亮的帥帳中傳來《出師表》的誦讀聲。
我摸著案頭的副本,“親賢臣遠小人”六字下,三顆朱砂點旁多了個小小的“禪”字——那是他近日才添的,我的小名。
玉玨在袖中發涼,忽然想起章武三年白帝城,他在遺詔上改“決”為“議”時的淚光。
“報——”探馬衝破霧障,“張合大軍已過隴坻!”
我望著輿圖上快速移動的藍旗,指尖劃過街亭,忽然對薑維說:“去告訴王平,按丞相部署堅守,切勿分兵。”
薑維怔住,顯然沒想到,我會直接幹預軍事部署——前世的我,連街亭是何地都不知。
帥帳中,諸葛亮正在與馬謖爭論。
“參軍若分兵據南山,”我忽然開口,打斷馬謖的侃侃而談,“則水源必斷。”
帳中諸將皆驚,馬謖的臉更是紅得像祁山的楓葉。
諸葛亮的羽扇頓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卻也有更深的憂慮。
“陛下明鑒。”王平跪地叩首,手中的令箭還帶著成都的溫度,“末將願領五千精兵,死守街亭隘口。”
我望著這個日後會成為鎮北大將軍的老將,想起前世他在街亭的力挽狂瀾,忽然將手中的“承業”劍解下:“此劍賜你,如朕親臨。”
馬謖的瞳孔驟縮,手中的《孫子兵法》“啪嗒”落地。
諸葛亮的目光在劍鞘上停留片刻,終究隻是輕歎:“陛下厚愛,王平定當死戰。”
我知道,他仍存著培養馬謖的心,卻不知,這一世的街亭,因我的幹預,或許能改寫結局。
祁山的霧突然變濃,像極了五丈原的夜。
我站在城樓,看著薑維的伏兵在列柳城燃起烽火,忽然想起建興三年南征歸來,諸葛亮在丞相府對我說的話:“陛下若欲掌權,須先懂‘舍’與‘得’。”
此刻我舍去對馬謖的情麵,得到的,會是街亭的堅守嗎?
更漏聲敲碎子時,探馬再次來報:“街亭失守!王平將軍退往西縣!”
我手中的輿圖應聲落地,看見諸葛亮的羽扇重重拍在案上,第一次露出慌亂:“張合怎會繞後?”
我望著他,忽然想起法正遺策中的“虛虛實實”,原來張合的主力,從來不在正麵。
“相父,”我按住他發顫的手,“速令魏延斷後,薑維接應王平,趙雲的疑兵可從斜穀撤出。”
諸葛亮怔住,眼中有難以置信——這些部署,本該是他的專長,卻從十四歲的君主口中說出。
“陛下......”他終於開口,聲音裏帶著釋然,“亮終究是老了。”
祁山的霧在黎明前散去,露出滿地狼藉。
我望著敗退的蜀軍,看見王平扶著傷兵走來,“承業”劍還在腰間,卻已染滿血跡。
“陛下,”他跪地請罪,“末將未能守住街亭......”
“不怪你,”我扶起他,“是孤高估了馬謖。”
諸葛亮的帥帳中,馬謖已被綁在轅門。
我望著這個曾在丞相府高談闊論的參軍,忽然想起前世他被斬時,諸葛亮的淚水。
“相父,”我輕聲說,“斬馬謖以明軍法,是必須之事。”
諸葛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複冷肅:“拖出去,斬!”
馬謖的頭顱滾落在地時,祁山的雲突然暗了下來。
我望著諸葛亮,看見他轉身時,袖口的八陣圖紋樣被血染紅,像極了五丈原的殞星。
“陛下可知,”他忽然低語,“亮斬馬謖,非僅為軍法,更為堵益州派之口。”
我怔住,忽然明白,這看似公正的處決,背後是複雜的權力平衡。
李嚴的密使正在漢中探查,益州派等著看荊州派的笑話,而諸葛亮,隻能用馬謖的血,來穩固北伐的根基。
“相父,”我握住他的手,“孤懂。”
退軍的號角響起時,趙雲的疑兵已安全撤回。
我望著這位長阪坡的英雄,如今鬢角已染霜色,卻仍像當年那樣,將敗軍之資分給百姓。
“子龍將軍,”我遞上蜀錦披風,“當年長阪坡的恩情,孤從未忘記。”
趙雲跪地叩首,銀槍在地上劃出火星:“陛下言重了,末將唯願陛下中興漢室。”
祁山的雲,終究還是暗了下來。
我站在返程的馬車上,望著諸葛亮的羽扇垂在膝頭,忽然想起建興五年他第一次北伐前,在《出師表》中寫的“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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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涕零,不是為劉禪,而是為蜀漢的未來,為那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理想。
深夜,我在漢中行轅批閱敗軍奏報,忽然聽見黃皓在帳外低語:“巧兒說,丞相府的桑田遭了蟲災,可他仍要將糧餉優先供給北伐。”
我放下狼毫,望著案頭的《六韜》,在“龍韜·王翼”篇寫下:“相父之苦,孤何能忘?”
更漏聲在山穀間回蕩,遠處傳來胡笳曲,像極了前世洛陽的淒涼。
我摸著玉玨上的微光,忽然明白,這一世的街亭,雖未守住,卻讓我真正走進了軍旅,走進了諸葛亮的內心——他不是神,是個凡人,會犯錯,會疲憊,卻仍要為蜀漢燃盡最後一絲心血。
祁山的雲霧,終將散去。
而我,在這雲暗天低的時刻,終於握住了那根最關鍵的線——不是權力的線,而是理解的線。
原來這金鑾殿上的提線木偶,從來不是被操縱的傀儡,而是與提線者共舞的舞者,在命運的舞台上,演繹著屬於蜀漢的悲壯舞曲。
暮色漫過祁山時,我望著諸葛亮的帥帳,燈火依舊通明。
他的羽扇,還在輿圖上劃動,像極了當年在丞相府批改軍報的模樣。
而我知道,這盞燈,會一直亮下去,直到五丈原的秋風,將它吹滅——但至少,在它熄滅前,我能陪他一起,在這暗雲中,尋找那一絲破雲而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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