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五丈原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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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興十二年秋。
    五丈原的秋風果然帶著肅殺。
    我跪在丞相府的沙盤前,看著諸葛亮用羽扇劃出的渭水防線,忽然想起十二年前在成都城頭,送他南征的場景——那時的羽扇還帶著新漆味,此刻卻已磨得發亮,像極了他掌心的老繭。
    “陛下可知,”他的聲音比秋風更涼,“亮恐等不到克複中原了。”
    我望著他鬢角的白發,比前世建興十二年更多,忽然想起建興六年街亭之敗後,他第一次向我請罪的場景——那時的他,還能強撐著微笑,此刻卻連羽扇都握不穩。
    玉玨在袖中發燙,與他案頭的《出師表》殘卷產生共鳴。
    我看見“親賢臣遠小人”六字下,三顆朱砂點已暈染開來,像極了他近日咳血的痕跡。
    “相父,”我按住他正在寫遺表的手,“讓孤替您寫吧。”
    諸葛亮的睫毛顫了顫,忽然輕笑,眼中泛起淚光:“陛下還記得嗎?章武三年在白帝城,您改‘決’為‘議’,那時亮便知道,陛下終非池中物。”
    他的指尖劃過沙盤上的“成都”,“亮死後,可令蔣琬主政,費禕治軍,薑維北伐......”
    “不!”我打斷他,“相父不會死,孤已讓人從南中運來續命的靈芝......”
    話未說完便哽咽,看見他袖中露出的密信——是薑維從遝中送來的,說司馬懿已率軍逼近。
    諸葛亮的羽扇落在“五丈原”上,劃出一道無力的弧線:“天命如此,陛下勿悲。”
    更漏聲在帥帳中響起,比前世更急促。
    我望著他寫下的“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忽然想起景耀六年打開他私宅清單時的笑——那時的我,以為他留下的是清正,此刻才明白,他留下的,是比權勢更重的信任。
    “陛下,”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溫度像即將熄滅的燭火,“黃皓可用,但需製衡;譙周可留,但需警惕;至於薑維......”
    他的目光落在沙盤上的“隴右”,“他有勇有謀,卻太過執著,陛下需教他‘以退為進’。”
    帳外突然傳來騷動,是魏延在喊“丞相詐死”。
    我望著這個前世被斬的猛將,此刻卻像個無助的孩子,手中的大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文長將軍,”我起身按住他的肩膀,“相父遺命,由楊儀暫領軍務。”
    魏延的瞳孔驟縮,大刀“當啷”落地:“陛下難道信不過末將?”
    更鼓響過三更,諸葛亮的呼吸漸漸微弱。
    他望著帳外的北鬥七星,忽然輕笑:“亮當年觀天象,知陛下有帝王星相,卻不知,這星相,需用亮的命來換。”
    我握住他的手,感受著溫度一點點流失,忽然想起建安十三年長阪坡,趙雲護我時的體溫——原來命運的輪回,終究是用鮮血和生命來書寫。
    “陛下......”他最後一次喚我,眼中映著的,不再是諸葛亮的影子,而是劉禪的模樣,“記住,這天下......從來不屬於某個人,而是屬於百姓......”
    話未說完,手便垂落,羽扇滑落在地,像極了五丈原隕落的將星。
    帥帳中響起壓抑的哭聲,薑維的虎頭湛金槍撞擊地麵,張飛的兒子張苞早已泣不成聲。
    我望著諸葛亮的遺容,忽然想起章武三年白帝城,父皇臨終前的目光——原來這世間最痛的,不是失去權力,而是失去那個用一生為你鋪路的人。
    五丈原的秋風卷著軍旗,將“漢”字旗吹得獵獵作響。
    我撿起諸葛亮的羽扇,忽然發現扇骨上刻著“阿鬥親啟”四字——那是他多年前的手書,卻直到此刻才被我發現。
    展開扇麵,裏麵畫著的,正是成都射山的落英,還有一行小字:“願陛下如落英,雖零落成泥,仍護漢家山河。”
    淚突然落下,滴在扇麵上,將落英染成血色。
    我望著遠處的渭水,忽然想起景元五年在安樂公府,對著桃樹說的“此間樂,不思蜀”——原來那時的笑,是為了讓他在九泉下安心,讓蜀漢的百姓少些戰亂。
    退軍的號角響起時,我握著羽扇站在帥帳前,望著蜀軍有序撤退,忽然明白,諸葛亮留下的,不是平衡術,而是一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心。
    而我,這個龍椅上的提線木偶,終將帶著他的羽扇,帶著他的遺誌,在這亂世中繼續起舞,哪怕舞到血肉模糊,也要讓這“漢”字旗,在蜀地上空多飄一日。
    五丈原的夜,格外寂靜。
    我摸著玉玨上的微光,忽然聽見黃皓在帳外低語:“巧兒說,成都的百姓已開始為丞相立祠。”
    我輕笑,任秋風拂過臉頰,忽然覺得,這羽扇的重量,比玉璽更沉,比龍袍更重——因為它承載的,是一個時代的理想,是一個忠臣的全部心血。
    更漏聲在五丈原的夜色中回蕩,像極了諸葛亮的歎息。
    我望著天邊的北鬥七星,忽然想起他曾說:“星墜五丈原,漢祚終難延。”
    但此刻我卻知道,漢祚的延續,不在星辰,而在人心——隻要還有人記得“興複漢室”,隻要還有人像諸葛亮那樣“鞠躬盡瘁”,這漢家的燈火,便永遠不會熄滅。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我展開諸葛亮的遺表,在“親賢臣遠小人”下,鄭重地寫下“劉禪謹記”。
    羽扇在手中輕顫,像極了他當年在丞相府教我讀《六韜》時的模樣。
    五丈原的秋風,終究還是帶走了那個手持羽扇的身影,卻帶不走他留在我心中的溫度,帶不走他用一生書寫的忠誠與理想。
    這一世,我不再是龍椅上的提線木偶。
    我握著諸葛亮的羽扇,握著蜀漢的未來,在五丈原的灰燼中,站成一棵挺拔的蜀柏——哪怕根須已被燒焦,也要用枝葉,為這片土地,擋住哪怕一絲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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