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煙永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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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漠北驛站重新開業——開業的日子,是蕭戰天的忌辰。
我坐在簷下修補銅鈴,右頰的胎記在陽光下清晰可見,再也不用遮掩。
蕭清如在廚房裏做飯,她的左眼雖盲,卻能憑聽覺精準切菜,刀刃與砧板碰撞的節奏,和老廚子當年哼的調子如出一轍。
門上的銅鈴突然響了,進來的是個戴鬥笠的刀客——腰間掛著斷月刀,刀柄上纏著紅繩,繩結處的銅扣刻著“忠勇”二字。
他摘下鬥笠,露出右頰的胎記——與我左頰的刀疤拚成完整的殘月,而那道疤的凝血方向,恰好是當年我替他擋劍時的軌跡。
“聽說這裏有個會寫血書的書生。”
他坐在桌前,指尖劃過桌麵的刀痕——那是蕭臨淵當年用斷月刀刻下的“臨淵”二字,如今被風沙磨得模糊。
我笑了,給他倒了杯酒“要寫什麽?”
“寫蕭凡已死,沈硯冰已亡,從今往後,隻有蕭雲舟。”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的繭子擦過我的虎口,拚成完整的圓月,“寫我們帶著十萬忠骨的遺願,在這大漠裏,做永遠不會熄滅的孤煙。”
我拿起毛筆,卻發現墨水裏摻了朱砂,紅得像血。
老廚子從後廚探出頭,他圍裙上的“忠勇”銅扣在晨光中發亮“寫清楚些,別讓風沙埋了字。”
蕭清如端著菜出來,腕間僅剩的銀鈴不再發聲,鈴舌被她取下,換成了半截斷月刀的碎片——那是從蕭戰天墓裏撿的。
“好。”我在宣紙上落下第一筆,墨汁混著朱砂滲入紙紋,“就寫‘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氏忠骨,不鎮朝堂,隻鎮人心。’”
刀客笑了,笑容裏有蕭凡的桀驁,也有蕭雲舟的溫柔。
他腰間的斷月刀與我懷裏的沈家劍同時輕顫,發出清越的共鳴——那聲音不像銅鈴裂帛,倒像雪夜馬賊臨死前的歎息,又像蕭戰天書房裏編鍾的餘韻。
簷角的銅鈴在風中搖晃,發出的不再是裂帛銳響,而是低沉的嗡鳴,像極了刀魂台開啟時的地脈震動。
老廚子說這是銅鈴吸了太多血,懂了人心。
我望著遠處沙丘,蕭凡踏沙離去的腳印早已被風填平,唯有駝隊留下的深痕,在陽光下蜿蜒成蕭家“北鬥陣”的形狀。
“知道為什麽蕭戰天要在刀魂台刻‘忠骨埋沙’嗎?”刀客忽然指了指我的舊疤,“因為真正的忠,不是跪在金鑾殿上,是死了也能化成沙子,堵住奸人嘴裏的風。”
我摸了摸右臂的疤,那裏不再發燙,反而透著玉石般的涼意——就像棉襖裏的殘玉,與他腰間的“凡”字紐扣嚴絲合縫。
殘卷裏說雙生劍鞘合則生,可我知道,我們早就不是劍與鞘,是大漠裏並立的兩株紅柳,根須在地下糾纏,枝葉在風中相觸,哪怕被沙暴折斷,根係也會在黑暗裏接著長。
更夫敲過午梆時,老廚子牽來兩峰駱駝,駝背上馱著鉛盒——裏麵不是血書,是十萬邊軍的骨渣,每塊骨頭上都刻著“忠”字。
蕭清如翻身上馬,她的軟劍換成了蕭戰天的斷月刀,刀鞘上的雲雷紋與我舊疤下的骨骼突起咬合如榫卯。
“去玉門關?”我問。“去所有風沙能吹到的地方。”
刀客將斷月刀插入沙中,刀刃映出我們交疊的影子——他的刀疤與我的胎記不再是殘月,而是把劈開雲層的劍,“皇帝說我們是叛兵,那我們就做流竄的沙盜,讓天下人都知道,蕭家的刀還在,蕭戰天的血還熱。”
駝鈴聲起時,我回頭看了眼驛站。
櫃台下的火銃已經生鏽,“鎮北”二字被磨得隻剩“北”字的勾,像極了蕭戰天遺詔裏未寫完的“忠”字。
而簷角的銅鈴,在風中搖出的節奏,恰好是老廚子教我的“落葉陣”步法,一步一叩首,叩的不是天,是地下十萬忠骨。
大漠的風卷起細沙,打在臉上像刀割。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沙暴裏的夢,青銅麵具下的眼睛不是仇恨,是疼。
原來從始至終,蕭戰天要的從來不是替身,是讓雙生的命在這荒煙蔓草裏,活成彼此的光。
“走了。”刀客遞給我半塊殘玉,正是當年我棉襖裏的“冰”字,與他的“凡”字紐扣拚成“冰凡”。
殘玉貼著心口,涼得像他掌心的月牙繭。
駱駝踏沙而去,身後留下兩道平行的腳印,很快被新的風沙覆蓋。
我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被堙沒——比如老廚子圍裙上的銅扣,比如蕭清如刀鞘裏的月光,比如我右臂的疤,和他左頰的傷,在風沙裏拚成的那輪血月,正從大漠盡頭升起,把孤煙照得筆直。(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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