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刃孤魂驚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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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從來沒有這般冷過。
不是邊關臘月裏刮臉的朔風,也不是太湖三九天凍裂船板的冰霧,是那種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冷,像有人拿淬了毒的冰錐,一下下鑿進你的骨髓裏。
我站在亂葬崗的最高處,腳下是層層疊疊的枯骨,月光漏過烏雲,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柄插在墳頭上的劍。
左手握著父親傳我的那柄劍,劍柄上的血槽貼著掌心,冰涼刺骨,卻又隱隱發燙——那是三年前父親咽氣時,血滲進槽裏結的痂,到現在都沒褪盡。
左手劍在我掌心“嗡嗡”作響,血槽裏的血,一半是父親的,一半是我的,漸漸凝成了痂。
窗外的雨還在下,打在瓦片上,像有人在哭。
我聽見院外王強的馬蹄聲漸遠,他臨走前對親兵冷笑“李沉舟的兒子?不過是個沒斷奶的娃娃,能跑出蘇州城算他本事。”
他不知道,父親早在我貼身衣物裏縫了塊熟牛皮——上麵用針紮著密道圖,從後院枯井直通城西破廟。
更不知道,左手劍的血槽深處,除了密函,還藏著他當年在漠北斷水時,父親偷偷藏下的半片“蛇涎毒”解藥鱗片。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世上再無李花,隻有左手劍李華。
而那柄“逆鱗”,從此成了我的命,我的魂,我的仇。
江湖上的人都說,左手劍李沉舟的兒子李華,是個煞星。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柄比尋常劍短三寸的左手劍,會突然從黑暗裏飛出來,割開他們的喉管。
他們忘了,三年前,父親還是名滿天下的“左手劍神”,是邊關陸將軍帳下最鋒利的刀,是讓韃靼人聞風喪膽的“夜梟”。
而我,那時還叫李花。
多可笑的名字,像個娘們兒。
父親卻摸著我的頭說“花好,花開了,劍就暖了。”
他說這話時,左手劍正懸在祠堂的牆上,劍身泛著青芒,像一彎永遠不圓的月。
那年我十四,還不懂劍,隻懂父親鞘裏的劍比繡坊婉娘指尖的桃花還要好看。
婉娘是蘇州城裏最美的繡娘,她繡的桃花能引來真的蜜蜂,可我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比桃花還軟,比劍鞘還暖。
婉娘是蘇州城裏最美的繡娘,她繡的桃花能引來真的蜜蜂。
我曾偷偷拿妹妹的帕子讓她繡,妹妹總說“哥,等婉娘姐姐繡完,我要把帕子係在祠堂前的桃樹上。”
可現在桃樹早被砍了,妹妹的帕子大概還埋在亂葬崗的某堆骨頭下,和她沒來得及穿的新鞋一起。
直到驚蟄那天。
驚蟄本是春雷動,百蟲醒的日子。
可那年的驚蟄,天陰得像墨,沒打雷,卻下了一場血雨。
我記得很清楚,父親那天從邊關回來,盔甲上全是血,不是他的,是韃靼人的。
他進門時,左手劍還在鞘裏,卻“嗡嗡”作響,像有什麽東西要破鞘而出。
母親端來熱水,他沒接,隻是盯著牆上的劍,眼神冷得像亂葬崗的鬼火。
母親端來熱水,青瓷盆沿還沾著她清晨剛摘的桂花——她總說桂花能去血腥味。
父親沒接,隻是盯著牆上的劍,眼神冷得像亂葬崗的鬼火。
我看見母親袖口的補丁——那是給妹妹改小的襦裙邊角,三天前妹妹還穿著它在院裏追蝴蝶,銀鈴似的笑聲撞在祠堂的銅鍾上。
“華兒,”他叫我,聲音沙啞,“過來。”
我走到他麵前,看見他左手虎口有道新傷,血珠正往下滴。
他沒看傷,隻是抓住我的左手,把我的掌心按在劍柄的血槽上。
“疼嗎?”他問。
不疼,隻是那血槽的紋路,剛好嵌進我的掌紋裏,像天生就該在那兒。
“這柄劍,叫‘逆鱗’,”父親說,“龍有逆鱗,觸之即死。
這劍也一樣,出鞘必見血,見血必索魂。”
他頓了頓,喉嚨裏咕嘟響了一聲,“記住,用左手握劍,因為左手離心髒更近,出劍時,要讓血先熱起來。”
我似懂非懂,隻覺得父親的手很燙,燙得我掌心發麻。
就在這時,院門“砰”地一聲被撞開,風雪卷了進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站在門口的是王強。
他穿著黑色鬥篷,頭發上掛著冰碴,手裏提著的不是他常用的軟劍,而是一柄滴著血的刀。
刀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瞬間凍成了紅點。
“沉舟兄,”他笑了,露出半顆黃牙,“別來無恙?”
父親沒說話,隻是把我往身後一推,左手已按在了劍柄上。
我看見他袖口的血滲出來,滴在我的鞋麵上,溫熱。
“那封密函,交出來吧。”王強的聲音像冰錐,“你知道的,我不想殺你。”
“不想殺我?”父親笑了,笑聲裏全是血沫,“當年漠北斷水,你用三十個弟兄的屍骨換韃靼人的馬鞍時,怎麽沒想過‘不想殺’?”
父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左手劍在月光下劃出冷弧,“你忘了嗎?張老三臨死前還攥著你送的酒囊,那皮子上還刻著‘兄弟’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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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強的臉色驟變,蛇形玉佩在腰間晃出幽光——那玉佩是韃靼首領親賜的,邊角還沾著陳年血垢。
他突然笑起來,黃牙間迸出唾沫“兄弟?李沉舟,你以為那三十個人是擋我的路?他們是擋我的‘富貴路’!”
他猛地扯開鬥篷,露出裏麵繡著韃靼圖騰的內襯“你守著破邊關喝西北風時,我在漠北用漢兵屍骨換來的何止馬鞍?還有這玉佩,這圖騰,還有……”
他突然住口,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他們該死!誰讓他們發現了我和韃靼人的‘生意’!”
“所以,我李家十八口,也擋了你的路?”父親的聲音很輕,卻比劍還利,“包括你當年在太湖邊救過的婉娘祖母?”
王強的瞳孔驟縮。
他腰間的蛇形玉佩晃了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幽光。“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
父親猛地拔劍。
“噌——”劍出鞘的聲音像驚蟄的第一聲雷,卻比雷更刺耳。
寒光一閃,直撲王強咽喉。
王強的軟劍更快,像條毒蛇,“嘶”地一聲纏上父親的劍。
刀劍交擊的聲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塵往下掉。
我躲在父親身後,看見王強的軟劍越纏越緊,父親的左手虎口裂開了,血順著劍槽往下流,和我的掌心的血混在一起。
“李沉舟,你老了!”王強猛地發力,軟劍繞到父親劍下,直刺他的心口。
父親不退反進,左手劍突然變招,劍尖一挑,挑開軟劍,同時右手成拳,狠狠砸在王強胸口。
“噗——”王強噴出一口血,倒飛出去,撞在門框上。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又笑了“你中了我的‘蛇涎’,活不過今晚。”
父親晃了晃,左手劍拄在地上,才沒倒下。
他看著王強,眼神裏沒有恨,隻有悲涼“我活不過今晚,你也活不過今年。”
王強沒再說話,轉身衝進風雪裏。
父親想追,卻咳出一大口血,染紅了胸前的盔甲。
“爹!”我扶住他,感覺他的身體在變冷。
“華兒,”他抓住我的手,把左手劍塞進我掌心,“帶著劍,去太湖邊找婉娘……告訴她,把密函……藏在……”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一口氣,吹在我的手背上,冰涼。
左手劍在我掌心“嗡嗡”作響,血槽裏的血,一半是父親的,一半是我的,漸漸凝成了痂。
窗外的雨還在下,打在瓦片上,像有人在哭。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世上再無李花,隻有左手劍李華。而那柄“逆鱗”,從此成了我的命,我的魂,我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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