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下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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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始在深夜的繡樓裏秘密交談。
程硯舟帶來的煤油燈放在窗台上,將他的影子投在對麵牆上,像個會跳舞的詩人。
他給我講巴黎的鐵塔如何在晨光中鍍上金色,講倫敦的霧裏藏著多少個等待被書寫的故事,講那些穿著燈籠褲騎自行車的姑娘,裙擺揚起時能看見腳踝上的紅繩。
春桃總會在這時守在樓梯口,假裝打盹,實則警惕著周圍的動靜,她腰間別著的銅哨,是用來警示危險的信號。
"紅繩?"我蜷在藤椅上,捧著他帶來的《雪萊詩集》,指尖劃過"我永遠愛你"的英文批注,"是像我們係在手腕上的那種嗎?"
他笑著搖頭,從口袋裏摸出一枚銅戒,上麵刻著纏繞的常春藤:"她們的紅繩係在自行車把手上,每騎過一條街道,就打一個結,等攢夠一百個結,就去申請大學的入學資格。"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地上,碎成滿地銀霜。
我望著他手中的戒指,想起前日在街角看見的女學生,她們剪著齊耳短發,胸前別著校徽,走路時腰板挺得筆直,像一棵棵挺拔的小白楊。
"我連自行車都沒騎過。"我輕聲說,指尖摩挲著詩集邊緣卷起的紙角,"祖母說女子騎車有失體統,會讓骨盆變形。"
程硯舟突然放下畫板,走到我麵前單膝蹲下。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像盛著兩汪溶金的湖水:"九妹,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時在想什麽嗎?"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聽見你的心跳聲,像戰鼓一樣響。我就知道,你不屬於這裏。"
春桃在樓梯口輕踩木板,發出"咯吱"聲,提醒我們時間緊迫。
我想抽回手,卻被他輕輕按住。
他的拇指擦過我食指的針眼,那裏已經結了痂,像顆小小的黑痣。
"等我們到了北平,"他說,"我會教你騎自行車。我們沿著未名湖騎,看冰麵上的殘荷,聽進步青年的演講。你會穿著學生裝,胸前別著校徽,頭發上別著我送的鋼筆——"
"可祖母已經定下親事......"
我喉嚨發緊,想起那日在祠堂看見的紅綢,像一條血色的鎖鏈。
程硯舟忽然從畫袋裏抽出一張素描,上麵是兩個並肩站在長城上的身影,女子的短發被風吹起,男子的圍巾纏在兩人腕間:"你看,這是未來的我們。沒有繡繃,沒有禮教,隻有天地和自由。"
春桃在樓下咳嗽三聲,示意祖母房裏的燈亮了。
更鼓聲從遠處傳來,已是子時三刻。
我望著他眼中跳動的火苗,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九兒,要像風一樣自由。"
那時我不懂,直到遇見程硯舟,才明白風之所以能穿越山海,是因為它從不屬於任何牢籠。
春桃輕手輕腳上樓,遞來一包裹好的粗布衣裳——那是她熬夜改的,為了讓我逃亡時更方便行動。
"硯舟,"我終於鼓起勇氣,從頸間摘下母親的玉佩,"這個給你。上麵刻著"自在",是母親留給我的。"
他接過玉佩時,指尖觸到我鎖骨下方的胎記——形狀像片楓葉,母親說那是我出生時落在身上的秋意。
"等我們走的那天,"他將玉佩貼身藏好,"我會給你買一條真正的項鏈,上麵嵌著你名字的首字母,在陽光下會閃光的那種。"
春桃在旁將一枚頂針塞進我手心,那是她母親的遺物,說"必要時能當武器"。
窗外的玉蘭花又落了幾片,飄進窗台的雨水在青磚上匯成小水窪。
我忽然想起繡樓裏的鎏金香爐,永遠燃著沉水香,卻熏不走骨子裏的潮濕。
而此刻,在程硯舟帶來的煤油燈下,在他描繪的未來裏,我第一次感受到血液在身體裏奔湧的熱度,像春天的河流,正在衝破冰層。
春桃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像隻展翅的鳥,與我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我輕聲念出雪萊的詩句,程硯舟忽然伸手替我理了理鬢邊的碎發,指尖拂過我耳垂:"不會遠了。等春天來了,我們要在油菜花田裏放風箏,讓所有人都看見,沈九娘的天空,從來都不是四角的。"
我望著他眼中的星光,忽然明白,所謂愛情,從來不是牢籠裏的互相慰藉,而是兩個靈魂在黑暗中相遇,共同點燃火把,照亮彼此通向自由的路。
繡樓的磚牆依然冰冷,但窗台上的煤油燈卻燒得那樣旺,將我們的影子投在牆上,疊成了一對展翅的飛鳥,而春桃的影子,正站在我們身後,像守護翅膀的第三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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