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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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傾盆的夜裏,程硯舟的學生們舉著"廢除包辦婚姻"的標語牌,在巷口攔住了追趕的家丁。
"快!"他將我推進一條狹窄的雨巷,自己轉身舉起畫架抵擋棍棒。
我看見他額角被砸出血,卻仍護著背上的畫筒——裏麵裝著我們的素描,還有那張至關重要的借據,以及春桃冒死偷出的賬本副本。
泥水濺濕了我的褲腳,繡花鞋不知何時跑掉了一隻。
身後傳來槍聲,是巡警的朝天警告。
程硯舟突然將我按在牆上,用身體擋住飛來的石子:"別怕,渡船上有我的同誌,他們會送我們去上海。"
他的眼鏡片上蒙著水霧,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血水。
我顫抖著替他擦掉臉上的泥汙,觸到他眉骨處的舊疤——他曾說是小時候爬樹摔的,此刻卻覺得那道疤像道勳章,刻著他與這個時代的對抗。
春桃托學生帶來的紙條在我口袋裏發潮,上麵寫著:"碼頭第三根燈柱下有傘,撐開是藍色的。"
"疼嗎?"我大聲問,雨聲幾乎蓋過我的聲音。
他忽然低頭吻了吻我額頭,帶著雨水的鹹澀:"帶你看春天的路,總要流些血。"
渡船離岸的瞬間,我聽見祖母在碼頭上哭喊我的乳名。
她身邊站著那個跛腳富商,手裏攥著我的生辰八字。
可他們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終被雨簾和夜色吞噬。
程硯舟攬著我在船艙坐下,從畫筒裏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是他連夜畫的《逃亡》:兩個身影在雨中擁抱,背後的繡樓正在崩塌,而遠處的天空,有一絲微光,右下角還有個小小的紅點——那是春桃的紅繩。
"這是黎明前的黑暗。"他指著畫中隱約可見的啟明星,忽然咳嗽起來,血絲濺在畫紙上。
我這才發現他肩頭一片濕紅——剛才有顆子彈擦過了他的鎖骨。
"為什麽不早說!"我手忙腳亂地撕開襯裙給他包紮,棉布觸到傷口時,他疼得倒吸冷氣,卻仍笑著說:"你看,我們的血混在一起了,以後就是真正的一體。"
我抬頭看他,發現他眼裏燃著我從未見過的光。
那不是初見時的憐憫,也不是熱戀中的熾熱,而是一種曆經淬煉後的堅定——像礦石經過烈火灼燒,最終鍛成了能劈開荊棘的刀。
春桃托人捎來的傷藥散發出草藥香,我蘸著水給他塗抹,想起她在沈府熬藥時,總說"苦藥能治百病"。
船行至江心時,雨小了些。
我靠在他肩頭,聽著船槳劃破水麵的聲音,忽然想起繡樓裏的漏雨聲——每到梅雨季,青磚縫裏就會滲出細流,像這座牢籠在偷偷哭泣。
而此刻的江水是自由的,它會帶著我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春桃的銀簪插在我發間,簪頭的蓮花紋路映著江麵的波光,像她嘴角常掛的微笑。
"硯舟,"我摸著他胸前的玉佩,"到了上海,我們先去報案,讓你父親的清白得以昭雪。"
他低頭吻了吻我發頂:"然後送你去女子中學,看你穿上校服的樣子。"
我笑了,想起他說過的自行車和紅繩。
原來真正的春天不是某個地點,而是和相愛的人一起奔跑的過程,是每一步都踩在自由的土地上,哪怕身後還落著雨點,心中卻早已晴空萬裏。
春桃在信裏說,她會留在本地繼續聯絡進步人士,"等你們在上海站穩腳跟,我就來投奔"。
船尾激起的浪花拍打著船幫,像在為我們鼓掌。
我望著逐漸消失的故鄉,忽然明白:有些牢籠,從來不是用磚牆砌成的,而是用恐懼和謊言。
當你鼓起勇氣跨出第一步,就會發現,外麵的世界雖然布滿風雨,卻也充滿了讓你願意為之奮鬥的美好。
程硯舟的呼吸漸漸平穩,傷口的血也止住了。
我替他理了理亂發,發現他睫毛上掛著顆水珠,不知是雨還是淚。
但我知道,等太陽升起,這些都會被蒸發,留下的隻有新生的溫暖。
繡樓的記憶正在被雨水衝刷,而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在這艘開往黎明的船上,我握緊了程硯舟的手,忽然懂得:所謂逃亡,從來不是逃避,而是向著光的方向,勇敢地,堅定地,奔跑。
春桃的紅繩在我腕間晃了晃,我知道,她的靈魂正隨著我們的船,一起駛向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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