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探血煞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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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叔的旱煙在月光下明滅,煙杆敲著青石的聲響驚飛了草間蟲豸。
    “黑風嶺的血煞寨,”他往火堆裏添了截枯枝,火星子濺在地圖殘角上,“這圖是從西關外斷腿乞丐那兒換的。”
    我湊近去看,泛黃的麻紙上用朱砂畫著彎彎曲曲的路徑,岔路口都標著猙獰的骷髏頭。
    “那乞丐斷腿處的齒痕,”陳叔忽然壓低聲音,煙鍋裏的火星映著他眼底的凝重,“和山腳下老王家的娃子一模一樣。”
    三日前我們在山坳裏遇見的老漢,腿肚子上兩個血洞潰爛發黑,當時隻當是被野獸所傷。
    我摸了摸背上的寒影劍,劍鞘上的蛇紋雕花似乎在發燙。
    陳叔給了乞丐一錠足色紋銀,那缺了半條腿的漢子卻隻捏了半塊碎銀。
    “另半塊,”他枯瘦的手指蜷曲如鷹爪,死死摳著地麵的碎石,“留著給有緣人。”
    當時我隻當是瘋話,此刻想來,那五個字裏藏著說不出的寒意。
    月頭鑽進烏雲時,我們已伏在血煞寨外的狗尾巴草叢裏。
    寨牆是夯土混著碎石砌的,牆頭插著的火把把人影拉得老長,每隔十步就有個挎刀的守衛。
    梆子聲從寨門方向傳來,“咚、咚”兩下,敲得草葉上的露水都震落了。
    我數著自己的心跳,每跳三下,就有巡邏兵的腳步聲從牆內經過。
    “當心腳下。”
    陳叔用竹棍撥開我腳邊的茅草,草根處露出半寸銀亮的鐵絲——那是絆馬索的一端,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索鏈上還纏著幾縷獸毛。
    師父的話突然在耳畔響起,仿佛他正坐在當年的藥廬裏,用竹尺敲著我的手背:“江湖路,步步都是坎。三十三種陷阱裏,最陰的就是這藏在草裏的‘鎖魂索’,專卸騎馬人的胯骨。”
    草叢裏飄來股苦杏仁味,混著潮濕的泥土氣。
    我心裏一緊,這種氣味絕不會錯——是“五步倒”的毒粉,撒在特製的陶罐裏,隻要有人踩中機關,粉末就會順著風向彌漫。
    我往陳叔身邊縮了縮,看見他竹棍的底端悄悄轉了半圈,露出個極小的銅製羅盤,指針正微微顫動著指向西南方。
    “看那間屋。”陳叔的聲音像蚊子哼,竹棍指向寨子最深處的廂房。
    那是唯一亮著燈的屋子,窗紙被風掀得忽明忽暗,映出三個晃動的人影。
    其中個高的那人展開幅卷軸,聲音隔著窗紙飄出來,帶著得意的沙啞:“貢品隊走洛陽官道,下月十五……”
    後麵的話被風聲吞了,但“秘密武器”四個字卻像冰錐,狠狠紮進我耳朵裏。
    背上的寒影劍突然燙起來,像是有團火在劍鞘裏燒。
    這把師父留我的劍,從未有過這樣的動靜。
    我按住劍柄,指腹摸到鞘上的裂紋——那是三年前師父失蹤時,劍鞘被利器劈開的痕跡,至今沒能修好。
    “汪!汪汪!”寨子裏的狗突然狂吠起來,不是尋常農家犬的叫,是帶著節奏的嘶吼,一聲比一聲急,像是在報信。
    陳叔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是追魂犬!被訓練過識生人味的!”
    我們剛貓腰鑽進旁邊的矮樹叢,身後就炸開了鍋。
    “有奸細!”
    “放箭!”弓弦震動的脆響連成一片,緊接著就是箭雨呼嘯而來的破空聲。
    我翻身滾到土坡下,一支箭擦著我的發髻釘進地裏,箭頭泛著藍汪汪的光,和師父《毒經》圖冊裏的“蝕骨毒”一模一樣——中者骨頭會在三個時辰內化成膿水。
    陳叔拉著我往密林裏跑,他的速度快得不像個老頭,竹棍在地上一點,就帶著我躍過了半人高的荊棘叢。
    追魂犬的吠聲越來越近,夾雜著寨丁的怒罵:“往東邊追!那邊是絕路!”
    眼看前方出現三麵合圍的火把,我已經摸到了寒影劍的劍柄,打算拚個魚死網破。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突然從頭頂的樟樹上竄下來,帶起的風掃落了我肩上的落葉。
    長劍在空中挽了個漂亮的花,“叮叮當當”幾聲脆響,射向我們的箭全被擋開了。
    那是個女子,蒙著塊白紗,隻露出雙清亮的眼睛。
    可她的劍尖卻斜斜指向我,聲音冷得像山巔的雪:“跟我來!”
    她的劍快得不可思議,明明是女子的身形,劍勢卻輕盈得像林間的風。
    我親眼看見她反手一劍,明明離得還有三尺遠,卻精準地挑斷了身後弓箭手的弓弦。
    追來的寨丁們罵罵咧咧地換弓,她已經拉著我們拐進了條窄窄的山縫。
    跑出約莫十裏地,直到聽不見身後的追趕聲,她才停下來。
    月光透過樹隙落在她握劍的手上,指尖瑩白,腕間係著根紅繩。
    她從袖中摸出張折疊的紙條,塞到我手裏,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像山澗清泉流過青石:“聚賢樓,明日午時。”
    我捏著紙條,觸感細膩,像是上好的宣紙。
    借著月光展開,上麵的字跡娟秀,末尾畫著朵含苞的木槿花,花瓣邊緣用朱砂描了圈齒輪紋路,每個齒牙都刻得極深。
    “多謝姑娘……”我剛要開口,她卻已轉身掠進竹林。
    竹葉被帶起一陣簌簌聲,空氣中留下一縷淡淡的梅花香——這香味太熟悉了,像極了師父藥廬裏常年熏的梅香,尤其是雨後初晴時,那股清冽中帶著微苦的氣息,絕不會錯。
    陳叔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煙鍋在石頭上磕了磕,喃喃道:“這丫頭……身法倒像當年蘇問山的機關劍!”
    蘇問山?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機關劍”三個字讓我心頭一跳——師父的筆記裏提過,有種劍法能將機關術融入招式,劍招裏藏著七十二種變化。
    我摩挲著紙條,木槿花的圖案讓我想起陳叔那根竹棍。
    上次在破廟裏,我見過他用刀在棍端刻痕,當時沒在意,此刻想來,那些刻痕的弧度竟與花瓣的輪廓隱隱相合。
    遠處傳來幾聲狼嚎,像是在呼應未散的犬吠。
    陳叔遞來半塊幹餅,餅渣掉在他的衣襟上,混著陳年的酒漬。
    “先填肚子,”他拍了拍我的背,“洛陽城有的是硬仗打。”
    月光落在他鬢角的白發上,我忽然覺得這老頭像座山,雖然看著不高,卻能替我擋住半片風雨。
    隻是山的背後,似乎還藏著好多沒說的話——就像他竹棍裏,說不定也藏著枚沒吹響的竹哨。
    回到破廟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我借著熹微的晨光再看那紙條,突然發現木槿花的花芯裏,刻著個極小的“崖”字。
    血煞門的死對頭正是“木槿崖”,這我是知道的,可齒輪紋路又是什麽意思?
    千機閣的標記才會用齒輪。
    一個女子,為何會同時帶著兩派的印記?
    陳叔靠在神像上打盹,鼾聲像破舊的風箱。
    我偷偷翻開他的包裹,裏麵除了酒葫蘆和幾件換洗衣物,還有半支竹笛。
    笛身上刻著兩個字,被摩挲得發亮——“問山”。
    蘇問山?難道就是陳叔說的那個使機關劍的人?
    寒影劍鞘又開始發燙,比在血煞寨時更甚。
    我按住劍鞘的裂縫,仿佛能聽見裏麵有碎片在低語,說的是些模糊的詞句,像“背叛”,像“守護”,還有……爹娘。
    師父從沒跟我提過爹娘的事,每次問起,他都隻說“等你劍法練成了自然會知道”。
    廟門外的露水順著屋簷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我把紙條揣進懷裏,挨著陳叔坐下。
    他夢裏咂了咂嘴,像是在喝酒,忽然嘟囔了句:“小丫頭片子……木槿花……”
    我望著廟頂漏下的天光,突然很想念師父。
    如果他還在,會不會知道這神秘女子是誰?
    知道血煞寨的貢品陰謀?知道那半支竹笛背後藏著怎樣的過往?
    寒影劍的溫度漸漸降了下去,可我心裏的疑團,卻像被投了石子的湖麵,漾開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