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聚賢樓風波
字數:4163 加入書籤
洛陽城的秋陽總帶著三分慵懶,透過聚賢樓二樓的雕花木窗,在青石板路上鋪出斑駁的光影。
樓下的車馬碾過路麵,銅鈴“叮當”聲混著商販的吆喝,織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圖。
我剛把寒影劍靠在桌腿,就聽見鄰桌酒客的談笑聲裏,混進了一段格外刺耳的吟唱。
“血煞門,挖心肝,千機閣,齒輪轉……”唱詞的是個瞎眼老叟,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短衫,手裏的雲板敲得有氣無力。
他的眼珠渾濁得像蒙了層灰,卻總往我這邊瞟,仿佛能透過皮肉看穿我後頸的梅花胎記。
我攥緊了袖口——那裏藏著從客棧撿到的齒輪令牌,邊緣的刻痕硌得腕骨生疼。
“少俠,嚐嚐?”一隻布滿老繭的手突然伸到桌前,托著個溫熱的菜包。
賣包子的老漢佝僂著背,鬢角的白發沾著麵粉,眼角的皺紋裏還嵌著經年的風霜。
他的攤子就在樓下,竹屜裏的熱氣裹著花椒的麻香,飄得滿街都是。
我剛要推辭,他卻用袖子擦了擦手,壓低聲音湊近:“去年秋裏,我家狗子被千機閣的人擄去了,說是要做機關奴。那夥人穿著黑綢衫,袖口繡著齒輪,把孩子塞進鐵籠時,狗子的哭喊能掀了整條街的瓦。”
他的聲音發顫,指節捏得包子皮都皺了,“後來是個戴竹笛的先生救了他。先生的竹笛是玉色的,吹起來能讓鐵籠的鎖自己彈開,他臨走時塞給我個菜包,說‘花椒能醒神,遇著迷煙別慌’——今兒見少俠你盯著那瞎子看,就知道你也是江湖裏人。”
我捏著菜包的手猛地一緊。
包子皮上印著的竹紋雖模糊,卻和陳叔那根磨得發亮的竹棍如出一轍——竹節處的凹陷,竹身的螺旋紋,甚至連靠近頂端那道細微的裂痕都分毫不差。
陳叔此刻正眯著眼打量鄰桌的客人,聽見老漢的話,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手裏的茶杯在桌麵輕輕一頓。
“瞧那戴金令牌的。”他用下巴朝斜對麵努了努嘴。
那人穿著寶藍色錦袍,腰間懸著塊巴掌大的金令牌,令牌上的“王”字在陽光下晃眼。
他正和個黑袍人低聲說著什麽,袍角垂在凳腿邊,露出半截暗紅色裏襯——上麵繡著個血色骷髏,骷髏的眼眶裏嵌著兩顆黑珠子,看著就讓人脊背發寒。
更讓我心驚的是黑袍人腰間的銅令牌,齒輪狀的邊緣刻著細密的紋路,和我袖中那塊碎片的斷口嚴絲合縫,像是從同一枚令牌上劈下來的。
“王家在洛陽城盤踞了三代,明麵上是做絲綢生意,暗地裏和血煞門的人走得近。”
陳叔呷了口茶,茶水順著他嘴角的皺紋往下淌,“前陣子城西的綢緞莊失火,燒死了七個賬房先生,我在灰燼裏撿到過同樣的骷髏繡片。”
他的話音剛落,大堂角落突然有人“啪”地拍了桌子。
是個絡腮胡大漢,手裏的酒碗被震得跳起來,酒液濺在衣襟上也渾然不覺:“血煞門懸賞十萬兩!誰能拿到冷無痕的後人,賞黃金百兩,還能領千機閣的機關弩!”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滾油裏,滿座的江湖客瞬間炸開了鍋。
有人摸了摸腰間的兵器,眼裏的光比桌上的油燈還亮;有人低頭啐了口,罵罵咧咧地說“血煞門的銀子沾著血”;更有幾個穿短打的漢子湊在一起,手指在桌上比劃著,像是在盤算著什麽。
我瞥見那黑袍人趁著亂勁往門口溜,袍角掃過門檻時,帶起的風裏竟有股淡淡的杏仁味——那是千機閣迷煙獨有的氣味。
“追!”我手肘碰了碰陳叔,寒影劍已握在手中。
小巷裏的風帶著餿味,黑袍人跑得跌跌撞撞,腳邊的石子被踢得“咕嚕”亂滾。
我幾個起落追到他身後,劍刃抵在他頸側時,能感覺到他喉嚨在劍下劇烈地顫抖。
“說!血煞門的秘密武器是什麽?”他褲腿突然濕了一片,一股騷臭味混著汗味飄過來。
“少俠饒命!”他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我就是個傳信的小嘍囉!幫主說……說他們有‘血煞令’,能調百鬼夜行,還說千機閣的老閣主給了他機關毒,沾著皮就爛……”
“轟隆——”一聲巨響從聚賢樓方向傳來,震得巷頂的灰都落了下來。
我顧不上再問,轉身就往回衝,剛拐過街角,就看見聚賢樓的二樓窗欞塌了半邊,火苗舔著木梁往上竄,血煞門的人正舉著刀在大堂裏砍殺。
有個穿青衫的劍客被砍中了腿,抱著柱子嘶吼,血順著柱腳往磚縫裏滲;還有個老道想往門外衝,剛邁過門檻就被三支毒箭釘在門板上,道袍瞬間被血浸透。
混亂中,一抹白影突然從火光裏竄出來。
是昨晚那個蒙麵女!她的白衣在刀光血影裏格外刺眼,手裏的劍快得隻剩一道銀弧,劍勢卻不像尋常江湖人的剛猛,反倒帶著種奇異的精巧——刺向血煞門長老咽喉時,劍尖能在他喉結滾動的瞬間找到縫隙;挑他手腕時,角度刁鑽得像是量著骨頭縫來的。
“去幫她!”陳叔的竹棍敲了敲我的腿,他自己已揮棍纏住兩個嘍囉。
我提劍剛要上前,就被三個黑衣嘍囉圍了起來。
他們的刀劈得又快又沉,刀風掃得我臉頰生疼。
我勉強避開當頭一刀,餘光裏正好看見那蒙麵女手腕一翻,劍尖像長了眼睛似的,精準地挑在長老握刀的虎口上。
那長老“啊”地痛呼一聲,刀“當啷”落地,她卻已借著這一挑的力道,翻身躍上了二樓的橫梁,幾個起落就消失在煙霧裏。
戰鬥平息時,聚賢樓的大堂已經成了血海。
我踩著黏膩的血漬四處張望,在一根斷裂的桌腿旁撿到塊白手帕。
布料是上好的雲錦,摸起來細膩得像流水,上麵繡著朵墨梅,花瓣的邊緣用銀線勾過,在殘陽下泛著微光。
最讓我心頭一跳的是,帕子的右下角,竟繡著半朵木槿花,針腳和我娘留下的那半塊玉佩上的紋路幾乎一樣。
“別盯著塊帕子發呆了。”陳叔的手拍在我肩上,他的掌心沾著血,把我肩頭的衣料都濡濕了,“能在血煞門手裏救人,定不是尋常角色。”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
那半朵木槿花像根細針,紮得我後頸發癢——那裏的梅花胎記正隱隱發燙,像是要和帕子上的花紋呼應。
更奇的是我袖中的齒輪令牌,此刻燙得像塊烙鐵,我悄悄摸出來一看,令牌邊緣的刻痕在殘陽下格外清晰,竟和寒影劍鞘背麵的雲紋凹陷嚴絲合縫,像是天生就該嵌在一起。
回到客棧時,我關上門,借著油燈把令牌往劍鞘的凹陷裏一按。
“哢噠”一聲輕響,竟真的嚴絲合縫。
就在這時,劍鞘突然發出淡淡的青光,把整個屋子都映得發藍,光裏慢慢浮出一行小字,像是用銀粉寫的:“木槿崖下,天機石現。”
陳叔湊過來看,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手裏的酒葫蘆“咚”地砸在桌上:“這是……這是冷大哥的筆跡!當年他說要把天機石碎片藏進劍鞘,還說要設個機關,隻有血煞門的令牌才能激活——我以為他隻是隨口說說!”
我摸了摸後頸,胎記燙得更厲害了。
對著銅鏡一照,那梅花形的印記竟泛著淡淡的紅光,花瓣的紋路和帕子上的墨梅隱隱重合。
原來從出生起,我就被卷進了這場紛爭裏,而那蒙麵女的出現,恐怕也不是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