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湖照肝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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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鎮的雨連下了三日,青石板路被浸得發亮,倒映著醉仙樓簷角垂下的紅燈籠。
    樓外早已圍滿了江湖人,腰間的刀劍在雨霧裏泛著冷光——血煞門近來在江南地界濫殺無辜,連三任知府都不明不白死在府衙,江湖傳言背後有神秘黑袍人操控,今日冷家後人冷軒要在此設擂,說是要揭開真相。
    我站在二樓窗邊,指尖撫過寒影劍的劍鞘。
    這劍鞘是爹留下的,半邊嵌著天機石碎片,裂縫裏隱約能看見“止”字的刻痕,觸上去總帶著一絲涼意,像是娘生前常說的“藏在暖裏的寒”。
    梅雪在身後理著她的梅雪劍,劍穗上的紅瑪瑙沾了雨珠,滴在青磚上暈開小水痕:“緊張嗎?聽說血煞門的傀儡術能控人神智,連少林的玄悲大師都栽了。”
    “不緊張。”我回頭看她,她左眼角的紅痣被窗外的雨霧映得發暗,“蘇慕晴說,天機石的投影能照出人心底的影子,黑袍人若真做了虧心事,石光會燒得他現原形。”
    正說著,樓下突然靜了。
    蘇慕晴穿著一身墨色勁裝,推著一架竹骨機關車走上擂台,車上架著塊丈許寬的白布,布角用銅鈴墜著,風一吹就叮當作響。
    她抬手將天機石嵌進機關車的凹槽,指尖在車壁的墨竹紋上輕點——那是千機閣的“聚光術”,能將石光放大百倍。
    “各位江湖朋友!”蘇慕晴的聲音清亮,穿透雨幕,“血煞門近月來殘害忠良,皆因有人用‘恐懼碎片’控其心智!今日便讓天機石說句公道話!”
    機關車嗡鳴起來,天機石發出淡金色的光,白布上漸漸顯影:昏黃的密室裏,黑袍人背對著鏡頭,手裏捏著塊黑紅色的碎片,碎片上爬滿蛛網狀的紋路。
    他將碎片按在血煞門主的心口,門主突然抽搐,眼白翻出,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脖頸處浮現出齒輪狀的紅痕。
    石光突然切換畫麵:二十年前的千機閣,年輕的趙衍跪在蘇問山麵前,手裏捧著塊“恐懼碎片”。
    “師父!這石頭說我會被自己的機關蟲反噬!”
    他嘶吼著,將碎片砸向地麵,卻被蘇問山按住:“衍兒,它照的是你的心魔。你若不信命,就該用機關術救人,而非控人。”
    畫麵最後,趙衍偷偷藏起碎片,眼底閃過瘋狂。
    畫麵一轉,是數日前知府夜審案牘時,一支淬毒的竹箭從窗外射來,箭尾刻著千機閣的“貪狼”紋——而放箭的黑影,袖口露出半截墨竹紋,正是黑袍人無疑。
    人群中突然擠出個跛腳老漢,指著鐵傀儡嘶吼:“這是竹嘯幫的‘墨竹甲’!我兒子是幫中弟子,上月被個黑袍人用‘傀儡針’紮了後頸,回來就眼神發直,說要‘為千機閣效力’!”
    他掀起兒子的衣領,露出與鐵傀儡相同的齒輪疤,“那黑袍人說,隻要聽話,就能用‘天機石’治好我兒子的腿……”
    “是千機閣的人!”人群裏炸開了鍋,有人指著蘇慕晴怒罵,“好個千機閣,自己做了惡事,倒來栽贓血煞門!”
    蘇慕晴剛要辯解,突然“哢嚓”一聲脆響,醉仙樓的屋頂被撞開個大洞,瓦片像暴雨般砸下來。
    黑袍人踩著個丈高的鐵傀儡落進擂台,傀儡關節處的墨竹紋在雨中泛著油光,我猛地攥緊劍柄——那紋路是蘇問山晚年改良的“抗衝擊紋”,尋常刀劍根本砍不斷。
    “找死!”黑袍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他抬手拍了拍傀儡的後腦,傀儡突然彎腰,拳頭狠狠砸在地板上。
    結實的紅木地板瞬間裂成蛛網,木屑混著雨水濺到我臉上,我看見傀儡的指縫裏卡著半枚齒輪,齒牙上還沾著幹涸的血跡。
    “陳叔,你護著大家退!”我喊著拔劍,寒影劍出鞘時帶起一陣冷風,將靠近的幾個鐵傀儡逼退。
    這劍是師父臨終前交我的,劍身刻著“破妄”二字,劍鞘卻是塊奇石,師父說這石鞘能鎮邪,當年爹就是靠它擋住了魔教的“蝕心咒”。
    鐵傀儡又衝上來,我側身避開它的拳頭,劍刃順著它的手臂滑向關節——那裏的墨竹紋最密,也是機關的軟肋。
    “當”的一聲,劍刃刺進三寸,裏麵傳來齒輪斷裂的脆響,傀儡的手臂突然垂落,關節處滲出黑色的油,聞著像陳年的桐油混了毒液。
    “好劍法!”梅雪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她的梅雪劍化作一片白梅,纏住了黑袍人的鎖鏈。
    那鎖鏈是玄鐵做的,鏈節處嵌著細小的刀片,可梅雪的劍總往鏈節銜接處挑,每挑一下,鎖鏈就顫三顫,黑袍人握著鎖鏈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小丫頭片子,學了點皮毛就敢班門弄斧?”黑袍人冷笑,鎖鏈突然散開,化作數十條細鏈,像毒蛇般纏向梅雪的手腕。
    蘇慕晴突然往地上摔了個瓷瓶,白煙“騰”地冒起來,帶著股苦杏仁味——是千機閣的“迷影煙”,能讓機關暫時失靈。
    “快啟動反機關!”蘇慕晴拽著我往後退,腳下的地板突然震動,擂台邊緣彈出兩尺長的尖刺,那些衝過來的鐵傀儡正好踩在刺上,關節被死死卡住,動彈不得。
    我這才發現,擂台的地板縫裏藏著竹青色的細線,那是竹青教的“絆馬索”,用浸過桐油的竹絲編的,堅韌得很。
    黑袍人見狀,突然從袖中摸出個竹筒,對著天機石就射。
    我眼疾手快,橫劍去擋,毒針擦著劍刃飛過,“噗”地紮進白布,布麵立刻爛出個黑窟窿,周圍的布纖維蜷曲著,像被火燒過。
    “分心了?”梅雪抓住機會,梅雪劍一挑,正好鉤住黑袍人的麵具繩。
    麵具“嘩啦”掉在地上,露出張枯槁的臉,眼窩深陷,鼻梁塌了半截,眉心嵌著塊黑紅色的碎片,碎片邊緣的皮膚裂開網狀的血痕,看著像塊被蟲蛀的木頭。
    “是趙衍!”人群裏有人驚呼,“二十年前就該瞎了的千機閣叛徒!他怎麽看得見?”
    趙衍狂笑起來,笑聲像破鑼,“天機石讓我看見未來!這點小傷算什麽?你們以為能攔我?我要讓千機城飛起來,讓整個江湖都給我磕頭!”
    他突然掏出個油布包,裏麵裹著半尺長的炸藥,引線“滋滋”地冒著火苗。
    “快走!”我一把抱起天機石,石麵燙得嚇人,上麵的“止”字紋路像是活了,在我掌心烙出個紅印。
    陳叔拽著蘇慕晴往樓梯口衝,梅雪揮劍斬斷追來的鎖鏈,鎖鏈落地時變成無數小鐵蟲,在地上亂爬。
    剛衝出醉仙樓,身後就傳來巨響。
    熱浪把我們掀出去丈許遠,我回頭時,醉仙樓的半邊屋頂已經塌了,火光舔著雨霧,把黑袍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眨眼間就被濃煙吞了。
    “咳咳……”蘇慕晴從地上爬起來,手裏捏著塊未燃盡的布片,布上還留著天機石的殘影:我爹娘並肩站在木槿花叢裏,爹穿著件月白長衫,手裏握著寒影劍的劍鞘,鞘上“止戈”二字刻得極深,娘的發間別著支竹骨發簪,簪頭的梅花正對著劍鞘的紋路。
    竹青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他摸著天機石上的“止”字,指腹在紋路裏來回摩挲,突然念起口訣:“‘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這石頭哪會什麽預言?不過是摸透了人心的‘有餘’罷了。貪官看它,石光亮得晃眼;清官看它,倒像塊普通石頭。你爹刻的‘止’字,就是給這貪心設的閘。”
    梅雪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冰涼,“冷軒,你看。”她從懷裏摸出支斷簪,簪頭刻著半朵梅花,“我娘留的,說是和冷家有婚約,原來……他們早把碎片藏在這些物件裏了。”
    陳叔往天機石上拍了拍,石光慢慢暗下去,最後隻剩點微光,像將熄的燭火。
    “也好。”他歎了口氣,“江湖路哪能靠塊石頭走?你師父墓碑上的‘止’字,不是讓你停下,是讓你見了惡就該出手攔著。”
    蘇慕晴望著東邊的天際,雨不知何時停了,雲層裏透出點魚肚白。
    “我要重建千機閣。”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勁,“不做那些害人的機關傀儡,要做能擋刀的竹盾,能汲水的水車,能護著百姓過日子的東西。”
    我把寒影劍往劍鞘裏插,劍鞘裂了道縫,劍刃撞在石鞘上,發出清越的響,像山澗的泉水滴在青石上。
    河麵上突然驚起一群白鷺,翅膀扇動的軌跡,竟和劍鞘裂縫裏的“止戈”紋路一模一樣,一圈圈蕩開,直到融進遠處的晨霧裏。
    遠處傳來百姓的歡呼,大概是看到火滅了,知道黑袍人跑了。
    我望著手裏的劍鞘,突然明白爹刻“止戈”二字時的心意——真正能鎮住江湖的,從不是鋒利的劍,是握劍人心裏的那點暖,是明知前路難走,還願意為別人擋擋風雨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