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蜀地竹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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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地的竹林密得像堵綠牆,月光擠過竹縫,在地上織出斑駁的網。
    我背著梅雪往青城山跑,她的呼吸越來越輕,噴在我頸間的氣息帶著蝕骨的涼意,像一片即將凋零的雪花。
    後頸的梅花胎記突然發燙,與她護腕裏的天機石碎片產生共鳴,我知道這是“血梅共鳴術”的前兆——爹娘當年用冷家血脈與梅家信物設下的屏障,此刻卻成了指引生路的燈。
    “冷軒……放我下來吧……”梅雪的聲音細若遊絲,指尖無力地抓著我的衣襟,指縫裏滲出黑血。
    蝕骨毒的黑紋已爬過她的手腕,在鎖骨處盤成個猙獰的蛇頭,月光照在上麵,泛著金屬般的冷光。
    我這才發現,她的發簪不知何時斷了半截,斷口處露出細如發絲的竹絲,那是千機閣特有的“韌竹芯”,想來是剛才突圍時被鐵傀儡的利爪刮到的。
    “別說話。”我咬著牙加快腳步,靴底踩斷竹枝的脆響在寂靜的林子裏格外刺耳。
    寒影劍鞘在背上燙得驚人,裂縫裏滲出的金光透過粗布衣衫,在地上投下蜿蜒的墨竹光影,每一道光紋都與蘇慕晴臨行前塞給我的機關圖重合。
    圖上“止戈”二字的筆畫間藏著細小的箭頭,指向青城山的方向,那是爹用竹骨術刻在劍鞘裏的生路,此刻卻像一條燃燒的血線,灼燒著我的脊背。
    突然,竹林深處傳來鐵器摩擦的尖嘯,數十支竹箭破風而來,箭頭泛著藍汪汪的光,在月光下抖落點點毒霧。
    “小心!”我猛地轉身,寒影劍在身前劃出半圓,劍刃與竹箭相撞,發出“叮叮”脆響。
    竹箭斷成兩截,毒汁濺在劍身上,立刻冒出白煙,而劍鞘裂縫的金光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毒霧吞噬,在劍身留下淡青色的痕跡——那是墨竹汁的顏色,爹當年定是用青城山的墨竹淬煉過劍鞘。
    “是竹嘯幫!”陳叔從側後方躍出,竹棍舞成圓盾,將剩餘的竹箭震落在地。
    他的竹棍是百年湘妃竹做的,棍身布滿血絲般的紋路,此刻正發出輕微的嗡鳴,與我劍鞘的震顫頻率相同。
    “他們被千機閣的機關蟲控了心智,你看他們脖頸!”
    我瞥眼望去,竹嘯幫眾人的脖頸處都有圈齒輪狀的燙傷疤,疤邊緣泛著黑紫色,與黑袍人胸口的印記如出一轍。
    為首的竹笠人甩動竹鞭,鞭梢像活蛇般卷向蘇慕晴放出的機關鳥,那鳥是用白鷺羽毛做的,翅膀上還沾著烏鎮河麵的水汽。
    我橫劍擋在蘇慕晴身前,竹鞭“啪”地纏上劍身,傳來清晰的齒輪轉動聲——鞭身裏竟藏著千機閣的“纏絲”機關,每節竹骨都能獨立轉動,此刻正順著劍刃往上爬。
    “好個寒影劍,可惜配錯了主人!”竹笠人冷笑,聲音裏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
    竹鞭突然炸開,露出密密麻麻的毒針,針尾係著極細的銀絲,在空中織成張毒網。梅雪在我背上猛地一顫,我能感覺到她急促的呼吸,知道她又吸入了毒霧,心尖像被針紮似的疼,握劍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劍鞘的金光突然暴漲,將毒網燒出個窟窿。
    陳叔的竹棍突然敲在竹笠人手腕上,發出與竹青竹笛相同的共鳴聲。
    周圍的竹子應聲劇烈搖晃,竹葉簌簌落下,在地上鋪成層青綠色的毯子。
    混亂中,我看見竹笠人脖頸的齒輪疤在月光下泛黑,疤中心有個細小的孔洞,正不斷滲出黑血——那是機關蟲啃噬血脈的痕跡,蟲子定是藏在他的脊椎裏,操控著他的動作。
    “走!”陳叔吼道,用竹棍在身前撐起道氣牆。
    氣牆泛著淡青色,與竹影交融,竟形成道天然的屏障。
    我背著梅雪衝進竹林深處,身後的竹嘯幫像潮水般湧來,他們的腳步聲踩著相同的節奏,顯然是被機關蟲統一了步伐。
    梅雪的身體越來越冷,我咬破舌尖,將血滴在她護腕的天機石碎片上,碎片驟然發亮,與我的劍鞘形成共鳴,在前方劈開條竹影通道——通道兩側的竹子自動向兩邊傾斜,露出地麵上刻著的“止戈”紋路,那是娘用發簪尖劃下的標記。
    這是爹娘當年留下的“血梅共鳴術”,用冷家血脈激活梅家信物,短暫打通機關陣的生門。
    我小時候總嫌這術麻煩,要割破指尖才能用,師父卻摸著我的頭說:“血脈相連,才是最牢的鎖。”
    此刻梅雪護腕的碎片與我的劍鞘相吸,在空氣中拉出淡紅色的光絲,光絲所過之處,毒霧盡數消散,露出地麵上隱藏的竹節——每節竹節都刻著個“梅”字,是娘的筆跡。
    子時的鍾聲從青城山方向傳來,悠遠而沉重。
    我們終於看見道觀的飛簷,簷角的銅鈴在風中搖晃,鈴舌竟是用天機石碎片做的,發出的聲音能安撫心神。
    梅雪的手已經冰涼,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後頸的梅花胎記燙得像塊烙鐵,與她心口的黑紋產生感應,在我眼前浮現出模糊的畫麵:年輕的娘將發簪插進爹的劍鞘,劍鞘突然裂開,露出裏麵藏著的墨竹籽。
    “冷軒……”梅雪在我背上輕喚,聲音輕得像羽毛,“你看天上……”
    我抬頭,滿月穿過竹梢,清輝落在她臉上,左眼角的紅痣像滴凝固的血。
    而寒影劍鞘正對著月光,裂縫裏滲出的金光與她發簪上的血玉遙相呼應,在道觀的朱漆大門上投下“止戈”二字的影子,筆畫間遊走著細小的光蟲,那是螢火蟲——竹青說過,娘最擅長用螢火蟲傳遞消息。
    推門而入時,竹笛聲從內堂傳來,音色清越,帶著墨竹的涼意。
    吹笛的白發老翁坐在蒲團上,麵前供著三幅畫像,畫像前的香爐插著三支梅香,香灰筆直落下,顯然有人常來打理。
    居中是蘇問山,穿著千機閣的青色道袍,手裏捏著半片竹甲;左側的冷無痕腰間掛著寒影劍鞘,鞘上的裂縫比現在寬,裏麵嵌著朵幹製的木槿花;右側的婦人梳著雙環髻,發間別著支竹梅發簪,簪頭缺了塊,與梅雪的斷簪正好互補。
    “五十年了。”老翁放下竹笛,指尖撫過畫像上的劍鞘裂縫,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傷口。
    他的手指關節粗大,指腹布滿老繭,虎口處有個月牙形的疤痕——那是常年握竹刀留下的印記,與蘇慕晴手掌的疤痕一模一樣。
    “冷軒,你爹當年用蜀地墨竹纖維加固劍鞘時,在裂縫裏藏了三道機關。”
    他掀開衣袖,露出與竹笠人相同的齒輪疤,隻是他的疤痕顏色更淺,邊緣泛著淡青色,像是被某種草藥壓製過。
    “其一,嵌‘貪念碎片’;其二,刻青城山地形圖;其三,留‘止戈’共鳴紋。”
    老翁的聲音有些發顫,“我是竹青,蘇問山的首徒。”
    竹青的竹笛在掌心打轉,笛孔映著月光,透出裏麵藏著的細如發絲的竹絲。
    “當年趙衍偷學蝕骨毒,我用竹哨引螢火蟲替他吸毒,那些蟲子能噬毒,卻也認主。他卻趁我運功時砍斷我手筋——這道疤,是他用燒紅的齒輪燙的,他說要讓我記住,背叛者的下場。”
    他突然折斷笛尾,露出半截竹筒,裏麵掉出卷泛黃的紙,紙上的血跡已經發黑,卻仍能看清上麵的字跡:“天機石的預言是騙局,真正的鑰匙在人心。”
    這是二十年前的血書,爹的字跡力透紙背,“止”字的最後一筆拉得很長,像把劍。
    旁邊有娘的批注,用發簪尖寫的,字跡娟秀卻有力:“竹青兄,若見此書,我與無痕已赴木槿崖。雪丫頭的發簪與冷軒的劍鞘相扣,可解蝕骨毒,切記‘血梅共鳴’需以心為引,而非蠻力。”
    竹青的出現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被歲月塵封的過往。
    他曾是千機閣最有天賦的弟子,與趙衍情同手足,機關城毀滅時為救趙衍被機關蟲咬傷,反被誣陷私通魔教。
    他腰間的竹哨刻著“問山”二字,是蘇問山親授的“喚螢訣”信物,當年正是他用此術照亮了爹娘逃亡的夜路,那些螢火蟲的翅膀上,都沾著他用墨竹汁寫的“安”字。
    “這毒……是我沒教好徒弟。”
    竹青看著梅雪腕間的黑紋,眼中閃過痛惜。
    他突然起身,從佛龕後取出一株墨竹,竹身泛著墨綠色的光澤,竹節處滲出晶瑩的汁液,在月光下像淚珠。
    “快,把她放在竹蔭下!”他用竹刀輕輕劃破竹身,深綠色的汁液緩緩滲出,帶著淡淡的清香,正是“墨竹淚”。
    當汁液滴在梅雪心口的黑紋上時,毒斑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在皮膚表麵留下淺紅色的印記,像極了含苞的梅花。
    我後頸的梅花胎記突然發燙,與墨竹淚的光澤產生共鳴,劍鞘裂縫裏的金光猛地一亮,映得整個內堂如同白晝。
    石壁上的青苔簌簌剝落,露出隱藏的機關圖——那是蘇問山繪製的“竹骨解毒陣”,陣眼處畫著兩隻交握的手,手上戴著刻有“止”與“戈”的戒指。
    “這是……”我看著自己與梅雪相握的手,她的指尖微微動了動,掌心的冷汗浸濕了我的衣袖。
    竹青歎道:“冷大哥和梅妹子早就算出,唯有冷家血脈與梅家信物共鳴,才能破解蝕骨毒。他們把一切都藏在劍鞘和發簪裏,等著你們自己發現。”
    陳叔在一旁灌酒,酒葫蘆的嘴磕在牙齒上,發出“當當”的響。
    “老東西,你可算出現了!”
    他的聲音哽咽,酒液順著嘴角流下,“當年你消失後,冷大哥找了你三年,木槿崖的每寸土都翻遍了,連崖底的墨竹林都沒放過……”
    竹青擺擺手,從懷裏掏出半塊天機石碎片,碎片邊緣刻著細小的“問”字。
    “這是蘇問山留給你的‘希望碎片’。記住,你爹刻在劍鞘上的不是裂縫,是讓光透進來的地方。”
    此時,梅雪的發簪與我的戒指突然共鳴,發出清越的聲響,與竹青的竹笛、陳叔的竹棍形成四重共振。
    道觀地下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暗格裏升起一個竹骨盒,盒內鋪著墨綠色的絨布,躺著一枚刻著“戈”字的戒指,與梅雪熔鑄的“止”字戒正好拚成“止戈”。
    青城山的鍾聲再次響起,這次帶著破曉的暖意。
    梅雪緩緩睜眼,指尖觸到心口的皮膚,那裏的黑紋已化作一朵淡紅色的梅花印記,與我後頸的胎記完美對稱。
    她看著我,笑了,眼角的紅痣在晨光中晃動:“冷軒,我聽見……劍鞘在唱歌。”
    我握緊她的手,劍鞘與發簪的共鳴越來越響,像無數螢火蟲振翅。
    遠處的竹林裏傳來竹嘯幫恢複神智後的哭喊,那是被機關蟲奴役多年的冤魂終於獲得自由的聲音,混雜著竹青的笛聲,在山穀間回蕩。
    我知道,蜀地的竹影劫雖過,但千機城的陰影仍在,而爹娘留下的“止戈”之約,才剛剛開始被我們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