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湖共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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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總是來得悄無聲息。
烏鎮的河水綠得發藍,岸邊的梅樹抽出新枝,竹影在水麵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銀。
我和梅雪在臨河的地方買下間小院,院裏的老梅樹是前朝的品種,枝幹盤曲,開花時能香透半條街。
蘇慕晴說要給樹做個竹製的護架,免得被春雨壓折了枝,她說這話時,手裏正拿著給機關鳶上油的毛刷,刷毛上還沾著木槿花的粉。
小院的窗欞是我親手做的,刻著“止戈”二字,筆畫間留了空隙,正好能讓月光漏進來,照在梅雪繡的帕子上。
帕子上繡著兩隻白鷺,翅膀的紋路與寒影劍鞘的“止戈”紋一模一樣,是她照著去年驚起的那群白鷺繡的。
此刻她正坐在窗前,手裏拿著支竹筆,在宣紙上畫機關圖——那是給蘇慕晴新做的救火機關畫的改良方案,圖邊還畫了個小小的酒葫蘆,像極了陳叔天天抱著的那個。
“冷軒,你看這裏。”梅雪招手讓我過去,她的指尖點在圖上的齒輪處,“把這裏改成墨竹軸,遇熱會自動伸縮,比鐵軸更安全。”
她左眼角的紅痣在陽光下泛著淺紅,心口的梅花印記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隻有在情緒激動時才會顯出點顏色——就像此刻,提起蘇慕晴的新千機閣,她的眼裏閃著光。
蘇慕晴的新千機閣建在烏鎮東頭,離我們的小院不過半裏路。
閣樓是竹木結構的,沒有了往日的機關陷阱,取而代之的是掛滿屋簷的機關鳶,鳶翅膀上的木槿花與墨竹紋交織,那是蘇慕晴設計的新徽章,叫“護生紋”。
她常說,千機閣的機關不該用來傷人,要用來護著百姓過日子,就像當年我爹用劍鞘護著天機石,我娘用發簪護著念想。
靜玄師太每月都會來千機閣小住,她總說閣裏的竹香能安神。
她手裏的半塊梅形玉佩被摩挲得發亮,那是梅雪娘的遺物,如今掛在她的念珠上,與紫檀木的珠子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師太說這玉佩與她的禪杖有緣,禪杖頭的蓮花紋與玉佩的梅紋能產生共鳴,她敲著木魚念經時,玉佩會微微發燙——就像此刻,她坐在竹椅上,看著蘇慕晴調試救火機關,玉佩的紅光映在她的僧袍上,暖融融的。
陳叔和竹青在閣後開辟了片梅竹園,說是要釀梅子酒,其實多半時間是在園子裏下棋。
陳叔的棋藝差得離譜,卻偏要賭酒,輸了就搶竹青的竹笛吹不成調的曲子,笛聲總能驚起園裏的麻雀,竹青就笑著用竹棍趕雀,竹棍上的湘妃竹紋路在陽光下像流動的血,那是當年他救陳叔時被機關蟲咬傷留下的印記,如今卻成了兩人打趣的由頭。
“臭小子,梅丫頭!”陳叔的嗓門隔著半條街都能聽見,他舉著酒葫蘆站在園門口,葫蘆嘴上還掛著片梅瓣,“快來嚐新釀的梅子酒!竹老頭說加了墨竹汁,喝了不打頭!”
竹青在一旁整理棋盤,棋盤是用千機城的廢鐵板做的,上麵還留著“止戈”紋的刻痕。
“別聽他的,”竹青朝我們眨眨眼,手裏的竹製棋子敲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他偷偷加了桂花,說是給梅丫頭釀的,結果手抖加多了,現在滿壇子都是甜膩味。”
梅雪笑得眼角的紅痣都亮了,她拉著我往園子裏走,發間的竹梅發簪輕輕晃動,簪頭的血玉與我腰間的寒影劍鞘產生共鳴,發出幾乎聽不見的輕響。
這發簪是她找人重接的,接口處包了層薄銀,刻著兩隻交纏的藤蔓,像極了我們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是用當年的斷簪熔了重鑄的,我的刻著“止”,她的刻著“戈”,合在一起時,內側的紋路能拚成朵完整的梅花。
路過烏鎮碼頭時,看見蘇慕晴正蹲在地上,給漁夫的漁網裝機關扣。
那扣子是用竹片做的,遇水會自動收緊,不容易脫線。
她的新製服是青色的,領口繡著木槿花,腰間掛著塊木牌,上麵刻著“護民”二字,是竹青用當年的“希望碎片”邊角料做的。
“冷軒哥,梅雪姐!”她抬頭朝我們笑,臉上沾了點竹屑,“下午去千機閣吃飯吧,我做了梅子糕,用你們院的梅子做的。”
碼頭上的漁夫們正在閑聊,說前幾日有夥流寇想來搶糧,被千機閣的機關鳶嚇跑了,鳶翅膀上的“護生紋”在月光下看得真真的,嚇得流寇以為是神兵天降。
“還是現在好啊,”穿藍布衫的老漁夫搖著櫓,“以前見了帶劍的就躲,現在千機閣的姑娘們帶著機關來幫忙修船,冷少俠和梅姑娘還教娃娃們識字,這才叫江湖嘛。”
陳叔的酒葫蘆聲從巷口傳來,他又在哼新編的曲子:“劍影寒,梅香暖,竹笛響處風波散。江湖路,共此生,不叫機關鎖青山……”
竹青的竹笛在一旁應和,笛聲清越,混著酒香和梅香,飄得很遠。
我看見梅雪的眼裏閃著光,她握緊我的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輕輕硌著掌心,那觸感讓我想起去年在青城山,她靠在我背上時,發簪的棱角硌著我肩胛骨的感覺——有點疼,卻很安心。
路過梅花庵時,靜玄師太正在門口灑掃,她的禪杖靠在門邊,杖頭的蓮花紋在夕陽下泛著金光。
看見我們,她笑著合十:“冷施主,梅施主,今晚的素齋有新采的竹筍,留了你們的份。”
庵裏的鍾聲突然響起,驚起一群歸鳥,鳥群飛過河麵的軌跡,與我劍鞘上的“止戈”紋路一模一樣,在水麵投下細碎的光。
我摸了摸腰間的寒影劍,劍鞘上的裂縫早已愈合,梅雪刻的並蒂梅環繞著“止戈”二字,刻痕裏填了朱砂,在夕陽下像跳動的火。
劍鞘內側,她刻的“握劍如握雪,化寒為暖”八個字還很新,每次拔劍都能摸到那些淺淺的刻痕,像摸到她的體溫。
遠處的燈火次第亮起,漁家的燈籠在水麵晃出暖色的光,與千機閣的竹燈連成一片。
我知道,這江湖的故事還長著呢。會有新的風雨,新的挑戰,但隻要梅雪的發簪還在響,蘇慕晴的機關鳶還在飛,陳叔的酒葫蘆還在晃,竹青的笛聲還在吹,這人間的煙火就不會滅。
師父說劍是止惡的尺,我現在才真正明白,這把劍的意義。
它不止是用來斬斷鎖鏈的,更是用來撐起屋簷的;不止是用來劃破黑暗的,更是用來照亮燈火的。就像爹刻的“止”字,不是停下腳步,是守住心裏的那點暖;娘藏的發簪,不是留下念想,是種下希望。
梅雪的發簪又輕輕響了,與我的劍鞘、指間的戒指產生共鳴,像首溫柔的歌。
歌聲裏有烏鎮的水聲,有梅樹的花香,有竹笛的清越,有酒葫蘆的搖晃,還有我們走過的每一步路——那些路,從烏鎮的醉仙樓到蜀地的竹林,從青城山的道觀到西域的荒漠,最終都走回了這片江南的煙火裏。
遠處的千機閣亮起了燈,蘇慕晴的身影在窗邊晃動,手裏大概又在調試新的機關。
陳叔和竹青的笑罵聲從梅竹園傳來,混著棋子落盤的脆響。
梅雪靠在我肩上,左眼角的紅痣在暮色中輕輕晃動,像枚永不熄滅的星。
我知道,這江湖路還長,但隻要身邊有她,有這些人,有這人間的煙火,就沒什麽好怕的。
握劍的手可以很穩,因為知道要守護什麽;前行的腳步可以很慢,因為知道身邊有誰在等。
這大概就是“止戈”的真正意思——不是停止江湖,是讓江湖裏的人,都能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共此一生。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