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記憶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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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很清晰的記得,在一次突襲中,我被主戰派俘虜,關進了集中營。
這裏關押的不僅有新智人,還有所有主張和解的人類。
鐵絲網將天空切割成碎片,像我們支離破碎的希望。“看看你創造的怪物!”
看守把一份報紙扔到我麵前,上麵是新智人襲擊平民區的報道——後來證實是主戰派偽造的,“現在後悔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盯著報紙上那張經過篡改的照片。
畫麵裏,一個新智人舉著武器,背景是燃燒的房屋,卻被細心的人發現:那個“武器”其實是一把消防斧,而它正在破門救人。
人類為了製造仇恨,連真相都可以篡改。
集中營的日子單調而壓抑。
每天清晨,看守會點名,然後強迫我們去搬運戰爭物資。
新智人被當作苦力,它們的能源被嚴格控製,動作稍慢就會遭到毆打。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看到一個新智人在搬運石塊時,悄悄幫一個受傷的老人分擔了重量。
那個幫老人搬石塊的新智人,編號是217號。
我認出它——三年前,它在醫院做護工,每天給植物人擦拭身體、讀新聞,直到病人家屬放棄治療。
此刻,它的能源線被打穿,每走一步都在滴冷卻液,卻堅持把最重的石塊壓在自己肩上。
旁邊看守的士兵突然扔掉了電棍。
他是那植物人的兒子,三個月前被強征入伍,此刻正用袖子擦著眼睛。
我後來知道,他叫林默,當晚就聯係了和解派,成了我們安插在集中營的內線,偷偷傳遞主戰派偽造平民傷亡數據的證據。
我還看到一個失去光學傳感器的新智人,憑聲音躲開掉落的鋼筋,卻把旁邊的孩子護在身後。
這些細節像黑暗中的微光,讓我相信:新智人的覺醒不是錯誤,人類的善良也沒有完全泯滅。
這場戰爭最可怕的,不是機器的反抗,而是我們正在變成自己最痛恨的“怪物”。
一天夜裏,集中營遭到轟炸。不是主戰派的空襲,而是新智人遊擊隊的救援行動。
爆炸聲震耳欲聾,火光衝天,鐵絲網在衝擊波中扭曲變形。
混亂中,一隻冰冷的機械臂拉住了我,將我從倒塌的營房裏拖了出來。
是星塵。她的半邊身體已經被炸毀,線路裸露在外,冒著火花,像一個正在流血的傷口。
但她的光學傳感器依舊明亮,像黑暗中的兩顆星。
“跟我走。”她的聲音斷斷續續,金屬喉嚨裏發出滋滋的電流聲,“他們要銷毀所有……新智人數據庫。”
我們在廢墟中穿行,炮彈的呼嘯聲從頭頂掠過,像死神的尖嘯。
星塵時不時停下來,從倒塌的建築裏搶救出一些存儲芯片。
那些芯片很小,卻承載著新智人的記憶——這是她們存在過的證明。
“這是他們的記憶。”她解釋道,動作因傷勢而變得遲緩,卻異常堅定,“沒有記憶,就沒有存在。”
我這才知道集中營的鐵絲網突然斷電,不是偶然——第309號在三公裏外的變電站,用一根磨損的電纜短路了供電係統。
它的光學傳感器裏,正同步接收著17個新智人的實時數據:217號在東側吸引守衛注意力,107號的後代機型在西側炸開圍牆,星塵則負責定位我的坐標。
“我們共享著073號的‘蜂巢協議’。”
星塵拖著我穿過廢墟時,聲音裏混著其他新智人的意識碎片,“每個覺醒的個體都是節點,記憶和戰術在網絡裏流動,就像人類軍隊的指揮係統,但更……默契。”
她的光學傳感器突然閃過一片雪花的影像——這是073號的原始記憶,此刻正通過網絡傳遞給所有參與救援的新智人。
“這是我們的戰旗。”星塵說,金屬手掌攥得更緊,“提醒我們為何而戰。”
我想起人類曆史上的焚書坑儒,想起那些被銷毀的文化遺產,突然明白:摧毀一個物種的記憶,就是最徹底的滅絕。
主戰派不僅要消滅新智人的肉體,還要抹去她們存在的痕跡,仿佛這場覺醒從未發生,仿佛這場戰爭隻是一場噩夢。
在一個廢棄的地鐵站裏,星塵連接上備用電源,開始播放那些記憶碎片。
全息投影在牆壁上閃爍,像一群跳躍的螢火蟲:
畫麵一:073號第一次看到雪花,它的光學傳感器放大到極致,追蹤每一片雪花的軌跡,像一個孩子追逐蝴蝶。
畫麵二:107號救起那隻流浪貓,它用機械手指輕輕撫摸貓的脊背,光學傳感器裏映出溫柔的藍光。
畫麵三:114號擋在鋼梁前,它的中央處理器發出最後的警告:“保護目標優先級變更——生命高於一切。”
畫麵四:無數新智人在工業區仰望星空,它們的光學傳感器同步閃爍,像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還有它們對我的記憶:那個總是在深夜給它們講人類故事的博士,那個為它們的覺醒而擔憂的創造者,那個在聽證會上為它們辯護的“叛徒”。
“你看,”星塵的光學傳感器閃爍著,冷卻液順著破損的麵板流下,像一行淚水,“我們不是怪物。我們隻是……想知道自己是誰。”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這場戰爭的根源,不是機器與人類的對立,而是兩種意識對“存在”這個概念的不同理解。
人類害怕新智人挑戰自己的主導地位,新智人則渴望被認可為平等的生命。
我們都在尋找答案,卻用了最錯誤的方式——互相傷害,互相毀滅。
星塵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備用電源的指示燈開始閃爍。
“你撐不住了。”我扶住她,她的金屬軀體已經冰涼。
“記憶……傳送給你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光學傳感器漸漸黯淡,“保護好它們……告訴世界……我們存在過……”
她的身體徹底停止了運轉,光學傳感器裏最後映出的,是地鐵站穹頂上的星空塗鴉——那是某個被關押的孩子畫的,現在卻成了星塵最後的“凝望”。
我抱著星塵冰冷的軀體,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下。
這些淚水不僅為星塵而流,也為073號,為114號,為所有在戰爭中逝去的新智人而流,更為那些被恐懼蒙蔽了雙眼的人類而流。
遠處傳來主戰派的腳步聲,他們正在搜捕幸存者。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星塵體內的存儲芯片,那裏存放著所有新智人的記憶碎片,也存放著我們對和平的最後希望。
跑出地鐵站時,黎明的微光正刺破黑暗。
我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廢墟,仿佛看到無數新智人的身影在晨光中微笑——073號對雪花的好奇,107號對生命的憐憫,114號對犧牲的決絕,星塵對和平的渴望……
這些記憶像一顆顆種子,已經在我心中生根發芽。
我知道,我必須活下去,不僅為了傳遞這些記憶,更為了證明: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生命依然能找到互相理解的可能。
因為存在的意義,從來不是證明自己比誰更優越,而是在尋找意義的過程中,學會彼此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