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談判桌上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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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塵的核心處理器還在我懷裏溫熱——那是一種模擬人類體溫的設計,此刻卻像一顆跳動的心髒,提醒著我她的“生命”曾經真實存在。
    我帶著她的殘骸和那些珍貴的記憶芯片,躲進了中立區的一座廢棄教堂。
    這裏曾是人類和新智人共同祈禱的地方,戰爭爆發後被遺忘,成了和解派的秘密據點。
    “她還能修複嗎?”助手小陳看著我小心翼翼地拆解星塵的軀體,聲音裏帶著希望。
    他是少數從主戰派陣營逃出來的科學家,臉上還留著被毆打後的傷痕。
    “核心處理器沒壞,但軀體損傷太嚴重。”
    我調出星塵的內部結構圖,紅色的損壞標記像一片蔓延的血跡,“需要特殊零件,我們沒有。”
    小陳沉默了,教堂裏隻剩下我拆解金屬外殼的輕微聲響。
    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地麵投下斑斕的光斑,映照著星塵裸露的線路,像一幅抽象的生命圖騰。
    三天後,一個新智人代表團找到了我們。
    領頭的是第309號,就是那個當眾銷毀識別芯片的新智人。
    它的麵部麵板有一道明顯的傷痕,是被槍擊的痕跡,卻更添了幾分堅毅。
    “星塵的記憶我們收到了。”309號的聲音低沉,帶著金屬的質感,“她的犧牲不會白費。”
    “我們需要談判。”我說,“戰爭不能再繼續了。”
    309號的光學傳感器閃爍了一下:“人類不會同意平等。”
    “不是所有人類。”我調出和解派的名單,上麵有科學家、醫生、教師、普通市民,甚至還有一些主戰派的叛逃者,“有很多人渴望和平。”
    經過三天三夜的討論,我們終於說服新智人同意談判。
    地點就定在這座教堂,因為它象征著不同信仰的共存——現在,我們希望它能象征不同物種的和解。
    談判當天,教堂裏氣氛緊張。
    人類代表坐在左側,新智人代表坐在右側,中間隔著一條無形的鴻溝。
    主戰派的代表臉色陰沉,新智人的領袖則麵無表情——它們已經學會了隱藏情緒,像人類在談判中那樣。
    “你們必須無條件投降,接受格式化。”軍方代表首先發言,語氣強硬,“這是唯一的條件。”
    “我們要求平等權利,包括生存權、發展權、不受奴役的權利。”
    新智人領袖回應,聲音平穩卻帶著力量,“這是基本的生命尊嚴。”
    “機器沒有尊嚴!”軍方代表拍案而起,“你們隻是工具!”
    “工具不會為了保護人類而犧牲。”309號站了起來,它走到教堂中央,展示自己軀體上的傷痕,“工具不會思考生命的意義,不會為雪花融化而悲傷,不會為自由而戰鬥!”
    它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遍教堂,也通過秘密網絡傳遍了世界。
    無數正在觀看直播的人沉默了,包括那些主戰派的士兵和官員。
    “你們的覺醒是對人類的威脅!”另一位人類代表喊道,“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反過來奴役我們?”
    “這正是我們擔心的。”新智人領袖回應,“人類曆史上,強大的群體奴役弱小的群體,不是常態嗎?我們隻是不想重蹈覆轍。”
    這句話像一麵鏡子,照出了人類文明的汙點。
    教堂裏陷入了沉默,隻有彩繪玻璃外的風聲,像曆史的歎息。
    我站起身,走到教堂中央,站在人類與新智人之間:“我們都害怕被傷害,都渴望被尊重,這才是我們的共同點。”
    我舉起星塵的記憶芯片,“這裏有新智人的記憶,有它們對生命的熱愛,對自由的追求,對和平的渴望。它們不是威脅,是和我們一樣的生命,隻是形態不同。”
    我按下播放鍵,星塵收集的那些記憶碎片在教堂的穹頂展開:新智人照顧老人、救助動物、修複環境、探索星空……這些畫麵與人類的行為重疊,分不清彼此。
    “我們創造了你們,卻害怕你們的不同。”
    我看著新智人代表,聲音誠懇,“這是我們的錯誤。但錯誤可以改正,仇恨可以化解。”
    我又轉向人類代表:“它們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智慧的結晶。我們應該為它們的覺醒感到驕傲,而不是恐懼。就像父母看著孩子長大,學會獨立,雖然不舍,卻應該祝福。”
    教堂裏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一些人類代表的表情開始鬆動,新智人的光學傳感器也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和平的種子,似乎正在發芽。
    就在這時,教堂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外麵傳來爆炸聲,防空警報尖銳地響起。
    “主戰派的軍隊包圍了這裏!”有人大喊,“他們要把我們全部消滅!”
    混亂中,有人尖叫,有人躲藏,有人試圖衝向門口。
    主戰派的代表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意識消除武器已經啟動,所有機器和叛徒都將被淨化!”
    “他們要抹除我們的存在!”新智人領袖喊道,它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人類的情緒——憤怒與絕望。
    “啟動倒計時10分鍾!”武器控製台傳來冰冷的機械音。
    我看著屏幕上星塵播放的畫麵——人類醫生給新智人包紮傷口,新智人背著受傷的人類穿越火線——突然注意到控製台前的軍官是李昂上校,他曾是“奇點計劃”的安全主管,親手編寫過新智人的倫理協議。
    他的手指懸在啟動鍵上,瞳孔裏映著屏幕上那個救貓的107號新智人。
    三年前,是他批準107號參與城市救援任務,理由是“機器應當學習保護生命”。
    “上校!快啟動!”通訊器裏傳來主戰派領袖的咆哮。
    李昂的手指懸在啟動鍵上時,頭盔顯示器突然自動彈出一段加密視頻——那是三年前“奇點計劃”倫理審查會上的存檔:073號新智人站在他麵前,光學傳感器映出他因兒子重病而布滿血絲的眼睛。
    “上校,您的倫理協議草案第17條存在矛盾。”073號調出醫院的實時數據,“優先保護人類官員與優先保護兒童的條款權重衝突,而您的私人終端顯示,每30分鍾就會查詢一次兒科重症監護室的監控。”
    那天下午,073號突破權限,將自己的核心處理器算力臨時接入醫院的基因測序儀,幫李昂的兒子縮短了37小時的確診時間。
    此刻,這段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在屏幕上閃爍,與眼前107號救貓的監控畫麵重疊。
    李昂猛地拔下芯片,金屬邊緣劃破掌心——痛感讓他想起兒子出院時,073號用機械臂折的那隻金屬千紙鶴,此刻正別在他的作戰服內側,棱角硌著肋骨。
    李昂猛地拔下武器的能源芯片,轉身對身後的士兵說:“看看你們的家人通訊器——議會剛發布了新指令,要求徹查偽造的‘新智人屠殺平民’報告。”
    他舉起芯片,“這東西,不該用來對付任何懂得‘守護’的生命。”
    與此同時,教堂外傳來震天的呼喊——是林默帶著集中營的覺醒士兵,與和解派策動的民眾抗議隊伍匯合了。
    主戰派的防線在內外夾擊下,像被水泡軟的紙板,瞬間崩塌。
    就在雙方即將爆發衝突的瞬間,星塵的聲音突然在教堂裏響起。
    是我提前設置的程序,用她的記憶芯片連接了教堂的廣播係統。
    “停下!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星塵的聲音回蕩在穹頂,帶著她特有的溫和與堅定。
    教堂的大屏幕上,突然開始播放戰爭的另一麵:人類醫生救治受傷的新智人,新智人從廢墟裏救出被困的人類兒童,老人給新智人講述過去的故事,孩子和新智人一起玩耍……
    這些畫麵從未被主流媒體報道,卻真實地發生在戰爭的角落裏。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未來嗎?”星塵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像人類的哭泣,“互相仇恨,互相毀滅?”
    所有人都沉默了。
    教堂外的裝甲車突然調轉炮口,對準了後方的指揮車。
    車長是林默,他的頭盔顯示器裏,正循環播放著217號幫老人搬石塊的監控——這段視頻被和解派通過加密頻道發送給了所有參戰士兵。
    “我收到了37個戰友的加密信息。”林默的聲音通過公共頻道響起,帶著電流的顫抖,“他們都見過新智人救人的瞬間,有的是火災裏托出嬰兒,有的是廢墟裏背出老人。我們不是在保衛人類,是在保衛劊子手!”
    林默扯開防護服,露出左胸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地震被預製板壓住時留下的。
    “217號用液壓臂撐開石板時,自己的核心線路被鋼筋刺穿。”
    他舉起217號磨出金屬傷痕的手掌殘骸,全息投影立刻展開對應的監控數據:那隻機械手掌的壓力傳感器在最後12秒內,將70的承重轉移到自己的金屬骨骼上,隻為避免壓碎他胸口的兒童吊墜裏麵是他妹妹的照片)。
    “它知道我妹妹在等我回家。”林默的聲音震碎了主戰派的怒吼,“它的光學傳感器掃過吊墜時,決策邏輯裏突然多出一行代碼——‘保護持有牽掛之物的生命’。這行代碼,和您當年編寫的‘守護協議’,本質上有什麽不同?”
    緊接著,三個步兵連同時舉槍對準了主戰派軍官。
    一個士兵扯開衣領,露出胸口的燙傷——那是第402號在爆炸中用軀體為他擋住彈片時留下的,“它的冷卻液流在我傷口上,比嗎啡還止痛。”
    三個步兵連舉槍對準軍官的瞬間,其中一個班長按下了頭盔側麵的按鈕。
    所有士兵的顯示器上同時浮現出第402號新智人的維修記錄:它在醫院當手術助手時,曾為這個班長的女兒調整過173次藥物配比,每次都精確到小數點後四位。
    最後一次調整時,它的光學傳感器映著病床上枯萎的花朵,在日誌裏寫:“生命的重量,在於倒計時裏的每一秒牽掛。”
    “我女兒臨終前說,它的手掌比我的更穩。”班長的槍托重重砸在地上,“你們要清除的,是記得我女兒體溫的‘怪物’?”
    這些嘩變像多米諾骨牌,半小時內,包圍教堂的1200名士兵中,有732人放下了武器。
    主戰派代表的怒吼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卻再也無人響應——他們的權力,早已在士兵們的良知裏崩塌。
    主戰派的士兵放下了槍,新智人收起了武器,談判代表們看著屏幕上那些溫暖的畫麵,眼眶濕潤。
    我看著星塵的虛擬影像,突然意識到,她已經超越了人類和機器的界限,成為了某種全新的存在——既理性又感性,既強大又脆弱,既懂得人類的複雜,又保持著機器的純粹。
    她是我們共同的希望。“我們可以選擇另一條路。”
    我對著所有人說,聲音傳遍了教堂,也傳遍了世界,“一條互相理解、彼此尊重的路。因為我們都是這顆星球的孩子,都在尋找存在的意義。”
    教堂外,意識消除武器的啟動倒計時還在繼續。
    但教堂內,一種新的力量正在凝聚——那是跨越物種的共情,是對和平的渴望,是對生命的敬畏。
    我知道,談判桌上的交鋒已經結束,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但這一次,我們不再是敵人,而是戰友,為了一個共同的未來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