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堤岸驚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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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區地塊爆出埋著明清古墓群的消息時,我正在給兒子的奧特曼卡片套塑封。
陽光透過客廳的窗戶照進來,在卡片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兒子趴在我身邊,興奮地數著卡片上的奧特曼名字,嘰嘰喳喳的像隻小麻雀。
電話鈴響得急促,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是王書記的專線,鈴聲尖銳得刺耳。
他的聲音透著股罕見的慌亂,背景裏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像是摔了杯子。
“省裏批示項目暫停!”
他在那頭喘著粗氣,語氣裏帶著壓抑的憤怒,“考古隊下午就到,開發商那邊你去處理,是市裏常委的小舅子,不好惹。”
我趕到縣委大樓時,太陽正毒得厲害,柏油路麵都快被曬化了,空氣裏彌漫著熱浪。
王書記辦公室的空調開得很低,卻仍悶熱得像個蒸籠。
窗台上的蘭花蔫得打卷,花瓣上沾著層灰,像蒙了層沒擦幹淨的眼淚,透著股衰敗的氣息。
他把省裏的批示文件推過來,簽名欄的墨跡濃淡不均,顯然是手抖著簽的。
“考古隊下午就到。”他給自己倒了杯濃茶,手還在抖,茶水灑在桌麵上,洇濕了文件的邊角,“這事兒不能聲張,要是讓媒體知道了......”
“知道什麽?”我打斷他,把文件推回去,“知道你們在文物保護區蓋高爾夫球場?還是知道這項目根本沒通過環評,連地質勘察都沒做?王建軍,你摸著良心說說,這項目要是真建起來,北區的地下水係會被破壞成什麽樣?周邊的農田怎麽辦?老百姓喝什麽?”
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像被煮熟的蝦子。
正想說什麽,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罵。
手機在桌麵上突兀地震動,屏幕彈出條匿名短信,發件人顯示為亂碼:“林婧在樓下花壇被施工隊堵了,他們拿視頻威脅她。”
短信下方附著張模糊的現場照,照片裏縣委樓下的鬆樹虯枝清晰,林婧的月白色襯衫在人群中格外刺眼。
我抓起外套時,鋼筆從規劃圖上滾落,墨痕在“生態紅線”上劃出道歪斜的線,像道急促的警示。
我走到窗邊往下看,隻見林婧被幾個戴安全帽的人圍在樓下的花壇邊,那些人一看就是施工隊的,滿臉橫肉,態度囂張。
林婧的白襯衫領口被扯破了,露出裏麵淺藍色的內衣肩帶,顯得狼狽又無助。
圖紙散落一地,被人踩得都是腳印,那些凝聚著她心血的測繪數據,此刻成了別人腳下的垃圾。
她看見我在樓上,突然往身後的鬆樹躲,像隻受驚的鹿,眼裏滿是恐懼。
我抓起外套就往樓下衝,心裏的怒火像被點燃的汽油。
跑到花壇邊時,領頭的胖子正拽著林婧的胳膊,嘴裏罵罵咧咧的,唾沫星子噴了林婧一臉。
這張臉我有印象——去年他在開發區強拆民房,逼得姓趙的老漢喝了農藥,最後是我讓人把他拘了十五天,沒想到現在又出來作惡。
“李副縣長來得正好!”
胖子鬆開林婧,掏出份合同拍在我麵前,紙頁被他油膩的手指弄得皺巴巴的,“我們墊資五千萬,說停就停?當我們是冤大頭?告訴你,這項目我們做定了,誰攔著誰倒黴!”
合同上的開發商簽名,正是市裏那位常委小舅子的名字,字跡張揚得像隻張牙舞爪的螃蟹,透著股有恃無恐的囂張。
林婧趁機躲到我身後,我能感覺到她在發抖,身體因為恐懼和憤怒而緊繃。
我撿起地上的圖紙,高爾夫球場的輪廓被紅筆劃得狼藉,像隻被踩爛的蟑螂。
“古墓保護是國家規定,誰都不能例外。”我的聲音冷得像冰,盯著胖子的眼睛,“何況你們的施工許可證是偽造的,公章都是假的,信不信我現在就讓警察來抓你?”
胖子突然笑了,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點開視頻。
畫麵裏的包廂燈光曖昧,林婧穿著件黑色吊帶裙,正給個禿頂男人敬酒,領口開得很低,露出清晰的鎖骨。
“李副縣長要是識相,”他把手機往我眼前湊,語氣裏帶著威脅,“就別管這閑事。不然這視頻發到網上,我看你怎麽收場,這小姑娘的名聲也毀了。”
我攥緊拳頭時,指關節咯咯作響,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林婧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我能聞到她頭發上飄來的洗發水味,是某種廉價的薄荷香,混著點泥土的腥氣,那是她真實的味道,不是視頻裏那副被強迫的模樣。
她散落的圖紙上,有片被踩進泥裏的銀杏葉,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像她此刻破碎的心。
“明天清場。”我盯著胖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聲音不大卻帶著千鈞之力,“否則我就讓紀委查你們的資金來源——包括去年強拆民房時,收的那筆"好處費",還有你給王書記送的那輛越野車,車牌我都記著呢。”
胖子的臉瞬間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罵罵咧咧地帶著人走了,臨走時狠狠瞪了林婧一眼,那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剝。
看著他們囂張的背影,我知道這事還沒完,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林婧蹲在地上撿圖紙,手指被碎玻璃劃開了口子,血珠滴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像朵綻開的紅梅。
“謝謝你,李縣。”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混著汗水往下流,“他們說......說要是不配合拍視頻,就把我弟弟的照片發到網上,還說要去學校找他。”
她抬手抹淚時,袖口滑下露出半截手機,屏幕亮著加密相冊的界麵:“今早收到弟弟被跟蹤的照片,發件人說‘配合拍視頻就放他走’。我在相冊裏存了他們的號碼和威脅短信,設了指紋鎖。”
她點開相冊截圖,照片裏穿校服的少年身後跟著個戴墨鏡的男人,背景正是省規劃院的梧桐樹——那是林硯實習的地方。
“你弟弟?”我這才知道她妥協的原因。
“我弟弟在省規劃院實習,他們想利用我逼他閉嘴。”
林婧抹了把眼淚,聲音哽咽,“老主任是我爸的戰友,他一直把我當女兒看,我不能讓他白死。我弟弟知道了這事,也想幫我查,結果被他們盯上了。”
我沒說話,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遮住她被扯破的領口。白蘭花的香水味混著薄荷洗發水的味道,突然變得很清晰,那是屬於她的味道,幹淨又堅韌。
兩天後,專項評估組進駐北區。
考古隊的車鳴著笛開了過來,車身上“文物保護”的字樣在陽光下格外刺眼,像道正義的光,終於驅散了些許黑暗。
林婧帶著考古隊在斷層帶邊緣鑽探時,鑽機帶出的土樣裏混著片青花瓷殘片。
“是明清官窯的,” 老考古隊員激動得發抖,“下麵絕對有大型墓葬群!”
消息傳回縣委,王書記在辦公室摔碎了第二個茶杯。
張副縣長的侄子張強被紀委帶走時,懷裏還揣著偽造的地質評估報告,紙頁間掉出張紙條:“王書記說,給李謹的兒子換個貴族學校,他就會鬆口。”
回家時,防盜門剛打開,一份離婚協議就拍在了我臉上。
紙張劃過臉頰,帶著冰冷的觸感。
蘇晴坐在沙發上,麵前擺著杯沒動過的咖啡,已經涼透了。
“張主任太太說,”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結了冰的湖麵,“你跟林婧在工地抱在一起,還說她領口都破了,你脫外套給她披。李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撿起離婚協議,紙張的邊緣割得手指生疼。
“兒子的擇校費,我明天就交。”我走到冰箱前,看見兒子畫的全家福,上麵的我被塗成了黑色,像個沒有臉的幽靈,心裏一陣刺痛。
“蘇晴,你信我一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等我把這事處理完,我全都告訴你。”
“處理完?”蘇晴站起來,聲音帶著絕望,“你知不知道別人都在背後怎麽說你?說你為了升官不擇手段,說你被那個女的迷住了!李謹,我累了,我不想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手機突然響了,是考古隊隊長打來的。
他的聲音發顫,像被什麽東西嚇著了:“李縣,古墓裏發現具新屍,穿的是施工隊的衣服,死了沒多久。”
我握著手機站在客廳中央,蘇晴的哭聲從身後傳來,像把鈍刀子,一下下割著我的神經。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細長的光,像條劃在地上的界線,一邊是搖搖欲墜的家庭,一邊是凶險未知的真相。
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隻能往前走,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因為有些界線,一旦被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而我必須守住那些該守的界線,為了林婧姐弟,為了老主任,也為了冰箱上那個畫著黑色爸爸的全家福——我要讓兒子知道,他的爸爸不是幽靈,是個堅守正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