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水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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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屍體是胖子的司機。
    法醫鑒定說是氰化物中毒,死得很快,臉上還帶著驚恐的表情。
    他口袋裏塞著張揉皺的字條,上麵用圓珠筆寫著:“北區的水太深。”
    字跡潦草得像條亂扭的蛇,最後那個“深”字的捺劃拖得很長,像道沒幹的血跡,透著死前的恐懼。
    縣紀委談話室的空調開得太冷,冷氣順著脊梁骨往下鑽,凍得人指尖發麻。
    年輕的紀檢員把個紙箱推到我麵前,裏麵是捆紮好的現金和幾張銀行卡,紅色的鈔票封條在慘白的燈光下格外刺眼。
    “林婧同誌已承認,這些都是她經手的。”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沒什麽溫度,像在看一個既定的罪犯,“她說這些是開發商給的好處費,用來打通審批關節,你是她的同夥。”
    我盯著那捆現金,紅色的鈔票封條上印著銀行的字樣,像條勒緊的紅繩,想把我和林婧捆在一起。
    想起昨天在工地,林婧往我包裏塞了個信封,說是“古墓勘察數據”。
    當時沒在意,現在想來那厚度根本不對——數據報告哪有那麽沉的?
    她是故意把這些錢塞給我,想一個人扛下所有事。
    “她人呢?”
    我的聲音有些發緊,擔心她出事。
    “移交看守所了。”紀檢員翻開筆記本,機械地念著,“涉嫌受賄罪,金額巨大。她說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人所為,與你無關,但我們有證據表明,你多次拖延項目審批,為她爭取時間轉移贓款。”
    “證據?”
    我冷笑一聲,“是王書記和張副縣長給你們的證據吧?他們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那你們去查張副縣長侄子的公司資質,去查王書記賬戶裏的不明來源資金,去查那輛掛在他秘書名下的越野車!”
    年輕紀檢員被我說得一愣,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強硬。
    走出縣紀委大樓時,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卻驅不散心裏的寒意。
    王書記的車正從門口駛過,黑色的車窗降了半寸,露出他半張笑盈盈的臉,那笑容裏藏著得意和殘忍。
    “年輕人總要付出代價。”他的聲音隔著玻璃傳過來,像根淬了毒的針,刺得人心裏發疼。
    我沒理他,徑直回了辦公室。
    門鎖被人動過手腳,鎖芯裏塞著半截牙簽,顯然有人想進去翻東西。
    我找了根回形針,折騰了半天才把門打開。
    推開門,林婧的辦公桌收拾得幹幹淨淨,隻剩下盆快枯死的多肉植物,葉片皺巴巴的像隻攥緊的拳頭,透著股絕望的氣息。
    我撬開她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摸到個用膠帶纏緊的u盤,金屬殼冰涼的,像塊藏在暗處的冰。
    這才是她真正想交給我的東西,那些錢不過是障眼法。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我鎖上門,把u盤插進電腦。
    裏麵的東西讓我後背發涼,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
    有王書記和開發商的通話錄音,他在電話裏說“古墓裏的東西趕緊運走,別讓考古隊發現”;有高速路招標的假材料,鋼筋標號被人用塗改液改過,下麵隱約能看見原來的數字,比規定的低了兩個等級;最意外的是張紙條,用鉛筆寫著“北區地下有異常空洞”,旁邊畫著個簡易的地形圖,標記的位置正是古墓群的上方,顯然他們不僅偷文物,還在挖隧道。
    市紀委的朋友老周發來微信,消息帶著紅歎號:“看守所昨晚換了值班民警,是王書記的老部下趙剛當年辦林硯失蹤案的那個)!林婧有頭孢過敏史,她的常備藥可能被動了手腳,我打看守所電話沒人接,你快過去!”
    我抓起車鑰匙衝出門,越野車在巷口差點撞上垃圾桶,後視鏡裏家的燈光越來越遠,像被黑暗吞掉的星火。
    手機驟響,是看守所打來的。
    值班民警的聲音透著股不耐煩,像是在處理一件麻煩事:“林婧突發急病,送縣醫院搶救了。說是過敏性休克,送來時已經沒了呼吸,正在搶救。”
    我抓起車鑰匙就往醫院趕,心髒狂跳不止。
    衝進急救室時,醫生正在給林婧做心肺複蘇,她的臉白得像張紙,嘴唇發紫。
    監護儀上的曲線幾乎成了直線,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她有嚴重的過敏史,對頭孢類藥物過敏,可我們在她的嘔吐物裏檢測到了頭孢成分。”
    醫生一邊搶救一邊說,“送來的時候口袋裏有瓶抗過敏藥,但標簽被換過了,裏麵裝的是頭孢。”
    我盯著那瓶被動過手腳的藥,心裏瞬間明白了——是王書記他們幹的,他們想殺人滅口!
    搶救持續了兩個小時,監護儀的警報聲終於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長長的直線。
    醫生摘下口罩,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醫生從托盤裏拿起片銀杏葉,葉片邊緣卷曲,上麵有幾道淺淺的指甲刻痕:“這是在她枕頭下發現的,刻著‘趙剛換藥’四個字。我們核對了值班記錄,趙剛今早在她的藥盒裏換了藥,把抗過敏藥換成了頭孢。”
    我捏著那片葉子,葉脈硌得掌心發疼,像握著林婧沒說完的話——她早有防備,隻是沒來得及逃生。
    我走到病床前,林婧躺在那裏,手腕纏著厚厚的紗布,那是她試圖留下證據時割的。
    她臉色白得像張紙,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看著我突然笑了,嘴角牽起的弧度很輕,像朵瀕死的花。
    “古墓裏的屍體......”她的聲音細得像根線,隨時會斷,“是發現他們挖隧道運文物才被滅口的。我抽屜裏有本日記......藏在床墊下......”
    “我知道,我會找到的。”
    我握住她冰涼的手,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我弟弟......”林婧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他叫林硯......在省規劃院......幫我照顧他......”
    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的長鳴,徹底拉成了直線。
    醫生和護士湧進來時,我瞥見她枕頭下露出半張照片。
    穿校服的少年舉著奧特曼卡片,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背景是省規劃院門口的梧桐樹。
    那笑容刺眼得很,像道突然照進黑暗的光,照亮了林婧堅守的理由——她不僅是為了老主任,更是為了保護弟弟。
    處理完林婧的後事,我去了趟她的出租屋。
    屋子很小,卻收拾得幹淨整潔,牆上貼著張東洛縣的地圖,北區的位置被紅筆圈了無數次,像個潰爛的傷口,記錄著她的堅持。
    床頭櫃上放著瓶抗過敏藥,瓶蓋沒擰緊,藥片撒出來幾顆,滾到床底下——那藥瓶的牌子,跟我家藥箱裏的一模一樣,蘇晴也有過敏史,這是我熟悉的藥。
    日記藏在床墊下,封麵是省規劃院的台曆,日期停留在三年前,正是她被調走的那個月。
    紙頁泛黃,字跡娟秀,可最後幾頁的字跡卻變得潦草,墨水洇透了紙背,能看出她當時的激動和恐懼。
    “2019年7月15日,弟弟說想來東洛看我,他考上省規劃院的實習生了,說要跟我一起查清楚老主任的事。我告訴他這裏危險,讓他別來,可他說表姐在哪,家就在哪。”
    “2019年8月3日,弟弟失蹤了,派出所說是離家出走。可他從不離身的奧特曼卡片不見了,那是我送他的生日禮物。王書記的人來過,威脅我如果再查下去,就再也見不到弟弟了。”
    “2020年3月,王書記讓我在古墓勘察報告上簽字,說隻要我聽話,就幫我找弟弟。我簽了,可他們根本沒兌現承諾。我知道,弟弟一定是發現了他們的秘密,被他們藏起來了。”
    最後一頁夾著張照片,是林婧和那個舉著奧特曼卡片的少年,站在老銀杏樹下笑得燦爛。
    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個名字:林硯。硯台的硯,像塊沉默的石頭,卻藏著千鈞之力。
    走出出租屋時,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手機響了,是蘇晴打來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兒子在幼兒園跟人打架了,說別人罵你是貪官,說你害死了那個阿姨。李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告訴我實話!”
    我站在街角,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老書記說過的話:“這世上的河,都有兩岸。站對了岸,才叫行止有界。”
    那時的陽光透過鄉鎮辦公室的窗欞,在“行止有界,心之所向”那八個字上,鍍了層暖黃的光,幹淨又溫暖。
    我掏出手機,給蘇晴回了條短信:“等我回家,我把一切都告訴你。相信我,我沒有跨過界線,永遠不會。”
    然後我拿起那個藏著證據的u盤,轉身走向市紀委的方向。
    林婧用生命換來的證據,我不能讓它白費。
    這條界線,我必須守住,為了林婧,為了林硯,也為了我自己和那個畫黑色爸爸的孩子——我要讓他知道,爸爸不是貪官,是個堅守正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