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倉裏的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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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分後的穀倉飄著陳腐的稻香,我蹲在門檻上替奶奶糊紙鞋時,簷角的銅鈴突然響了三聲。穿堂風卷起穀殼,在地上拚出個歪扭的人形,而穀倉中央的稻草人,不知何時轉動了腦袋,紐扣眼睛正對著我手中的藍布鞋——那是奶奶入殮時穿的壽鞋。
    這是我離開十年的老家,奶奶臨終前抓著我的手腕,指甲掐進我掌心:“別碰穀倉第三根房梁,上麵刻著你大姑的名字。”她渾濁的眼球盯著穀倉方向,像是被釘在那裏的稻草人,直到咽氣都保持著這個姿勢。
    穀倉的木門插著棗木閂,縫隙裏滲出黴味,混著稻草的澀。我用發卡撬開門,陳年穀殼在腳邊碎成齏粉,第三根房梁上果然刻著“陳秀芳”三個字,墨跡新鮮得像是剛用指甲劃上去的。更駭人的是,稻草人的藍布衫上沾著片指甲蓋大小的補丁,布料和奶奶壓在箱底的、大姑當年的嫁衣一模一樣。
    子夜時分,穀倉傳來稻草摩擦的“窸窣”聲。我攥著煤油燈推開木門,看見稻草人站在月光裏,布鞋底沾著新鮮的泥漬,正是傍晚我在祖墳看見的、新翻的黃土。它的紐扣眼睛泛著微光,領口處露出半截紅繩,繩尾墜著枚刻著“穀”字的銅鈴,和簷角那串發出警告的鈴鐺分毫不差。
    “小穗別怕,”稻草人突然開口,聲音像穀殼在磨盤裏打轉,“1959年饑荒,你大姑把自己捆在房梁上,用奶水喂活了你爸。”它的布手臂抬起來,我看見袖口露出的稻草裏,纏著幾縷銀白的發絲,和奶奶棺木裏的陪葬品一模一樣,“後來村裏人說她是‘穀鬼’,就把她做成了第一個稻草人。”
    煤油燈的火苗突然倒向稻草人,我看見它胸前的補丁在蠕動,漸漸變成一張人臉——左臉爬滿穀殼狀的疤痕,正是老照片裏大姑的模樣。更恐怖的是,穀倉地麵上用穀殼堆出了十二具人形,每具心口都擺著枚銅鈴,最新的那具,分明是我今晚的腳印。
    “每年秋分,穀倉要收個替死鬼,”大姑的聲音從稻草人裏滲出來,混著陳糧的黴味,“你奶奶用自己的壽鞋替了你十年,現在該你替她了。”話落時,十二枚銅鈴同時響起,我看見穀倉的木柱上刻滿了名字,“陳秀芳”排在第一個,“陳桂花”奶奶的名字)排在第十二個,而第十三個名字,正是我的“陳小穗”,墨跡新鮮得能蹭髒指尖。
    我後退時撞翻了穀囤,陳年稻穀裏滾出個鐵盒,裏麵整齊碼著十二雙壽鞋,每雙鞋跟都刻著年份:1959、1969……直到2019,正是奶奶去世的年份。最新的一雙是藍布麵,鞋頭繡著穀穗圖案,和我手中未完工的紙鞋一模一樣,而鞋裏塞著張字條,是奶奶的字跡:“穗啊,穀倉的稻草人要湊夠十二雙鞋才能換魂,大姑的鞋在第三根房梁……”
    稻草人突然動了,布鞋底碾過穀殼,發出“哢嚓”的脆響。我看見它的紐扣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裏麵湧出穀殼組成的黑霧,而黑霧中浮現出無數個稻草人,每個都穿著不同年代的藍布衫,心口的銅鈴連成一片,響成催命的喪鍾。
    “1959年我被吊在房梁上,”大姑的臉從黑霧裏飄出來,穀殼在她喉嚨處堆積,“他們說把活人捆成稻草人,就能騙過穀神。可穀神要的不是稻草人,是陳家每代人的長女……”她的手穿過黑霧抓住我,指尖是真實的溫度,卻帶著穀倉裏的陰涼,“你奶奶當年替我當了十年稻草人,現在該你替她了。”
    我突然想起七歲那年,在穀倉看見奶奶對著稻草人說話,她摸著稻草人的藍布衫流淚,說“秀芳別怕,明年就換小穗來陪你”。原來所謂的“穀倉守靈”,不過是陳家女人代代相傳的替死儀式,用壽鞋和稻草人鎖住靈魂,讓穀神誤以為祭品從未斷過。
    穀倉的木門“轟”地關上,我聽見十二枚銅鈴在頭頂編織成網。稻草人舉起奶奶的壽鞋,鞋尖對準我的眉心,而它的布身體正在膨脹,漸漸顯出人形——那是奶奶臨終前的模樣,左腕內側的燙傷在月光下泛著光,和大姑當年被穀囤砸傷的位置一模一樣。
    “穿上鞋,穀倉就有新的稻草人了。”奶奶的聲音從稻草人裏傳來,卻比記憶中年輕三十歲。我看見她的壽鞋在地上投出巨大的影子,影子裏伸出無數稻草編成的手,正把我的腳印碾進穀殼,準備堆成第十三個祭品。
    當銅鈴第十二次響起時,我終於明白,1959年的饑荒根本沒有結束,它化作,每十年啃食一個陳家女人的魂。大姑成了第一個稻草人,奶奶成了第十二個,而現在,輪到我接過那雙藍布鞋,成為永遠困在穀倉裏的、第十三個替死鬼。
    黎明時分,守靈的堂哥在穀倉門口找到我,我手裏攥著那隻未完工的紙鞋,鞋尖上沾著新鮮的穀殼。他看著我腕間突然出現的燙傷,臉色煞白:“奶奶沒告訴你吧?每個替死的女人,手腕都會長出穀神的印記……”
    回城的中巴路過村口時,我看見穀倉的簷角掛著新的銅鈴,一共十三枚。而在穀倉的陰影裏,有個穿藍布衫的稻草人正對著我笑,紐扣眼睛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像是在提醒我——下一個十年的秋分,第十二雙壽鞋的主人,該回來換班了。
    三個月後,我在衣櫃裏發現奶奶的日記,最後一頁用血寫著:“1969年我穿上秀芳的壽鞋,成了穀倉的稻草人。穗兒,別怪奶奶,穀倉的祭品不能斷,不然整個村子都會被穀神吞掉……”字跡後麵畫著個穀倉,裏麵站著十三個稻草人,每個都舉著一雙壽鞋,而第十三個稻草人的臉,正是鏡子裏我此刻的模樣。
    此刻,女兒的嬰兒床裏突然傳來穀殼摩擦的聲響,我轉身看見她攥著片稻草,嘴角扯出個不自然的笑。她的手腕內側,不知何時出現了塊穀殼狀的紅痕,和我腕間的燙傷一模一樣,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像極了穀倉裏那些永遠不會熄滅的、稻草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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