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那日，我接到表舅的電話，說外婆病重，讓我速回雲溪村。車剛開進村口，就見老槐樹下坐著幾個納鞋底的婦人，她們盯著我交頭接耳，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詭異。
    外婆的土坯房還保持著老樣子，堂屋八仙桌上供著一尊送子觀音，香案前的紅燭卻在無風自動。表舅麵色慘白地把我拉到一邊："你回來得正好，這屋子夜裏......不幹淨。"他的聲音顫抖，指著後院的方向，"自從上個月井邊發現那雙繡花鞋......"
    話音未落，裏屋傳來外婆沙啞的呼喊："秀兒，別跳！"我衝進臥室，看見外婆正對著窗戶掙紮，枯瘦的手死死抓著窗欞。順著她驚恐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的井台邊，一個穿著水紅嫁衣的女子背對著我們，烏黑的長發垂到腳邊，一隻繡著並蒂蓮的紅鞋漂浮在井麵上。
    "那是你小姨。"外婆突然安靜下來，渾濁的眼睛裏蓄滿淚水，"二十年前，她未婚先孕，被你外公逼著喝下了墮胎藥......"
    原來小姨和鄰村的窮書生私定終身，懷了孩子後卻遭書生狠心拋棄。外公覺得丟人，在一個雨夜逼著小姨喝下墮胎藥。藥力發作時，小姨痛苦不堪，最終絕望地投了井。從那以後，每逢驚蟄前後，井邊就會出現那雙紅繡鞋，還常常傳出嬰兒的啼哭。
    當夜，我被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驚醒。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腳步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布料摩擦的沙沙聲。突然，一隻蒼白的手從門縫伸進來，指甲修長，塗著暗紅的蔻丹。
    "姐姐，幫幫我......"女子的聲音哀怨又淒切，"我的孩子......"我壯著膽子打開門，卻什麽也沒看見。風掠過井台，水麵泛起漣漪，那雙紅繡鞋正在水中打著轉。
    第二天，我在雜物間翻出小姨的舊物，一本泛黃的日記本裏夾著幹枯的茉莉花瓣。字裏行間都是她對書生的深情，還有得知自己懷孕時的喜悅："他說要帶我離開這裏，去大城市......"最後一頁寫滿了"騙子"，字跡淩亂，還有大片水漬，像是淚水暈染的痕跡。
    村裏的老人說，小姨的鬼魂一直在尋找她未出生的孩子。這些年，村裏有好幾個孕婦都莫名流產，據說都是被小姨的鬼魂纏上了。她們都曾在深夜看見井邊的紅衣女子，抱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嬰兒，嘴裏喃喃自語："我的兒，跟娘回家......"
    又到了深夜，我躺在床上假裝熟睡。窸窸窣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還伴隨著嬰兒的啼哭。我眯起眼睛，看見紅衣女子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緩緩走到床邊。嬰兒的臉扭曲變形，眼睛大得嚇人，正咧著嘴對我笑。
    "姐姐，你看，我的孩子......"女子把嬰兒遞過來，腐爛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頰，"幫我養他好不好？"我強忍著恐懼，想起外婆說過，隻要真誠地和小姨道歉，或許能平息她的怨氣。
    "小姨，對不起。"我睜開眼睛，直視著她空洞的雙眼，"當年是我們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那麽多苦。"女子愣了一下，懷中的嬰兒突然發出尖銳的哭聲，她的表情變得猙獰："道歉有什麽用！我的孩子沒了！我要你們都嚐嚐失去孩子的痛苦！"
    井台方向傳來巨大的水聲，整個屋子開始劇烈搖晃。我抓起小姨的日記本衝到井邊，大聲喊道："小姨，你看！你的感情不是假的，他曾經也愛過你！"我翻開日記本，把那些寫滿情話的頁麵展示給她看。
    紅衣女子停下了動作，怔怔地看著日記本。月光下，她的臉漸漸變得柔和，懷中的嬰兒也停止了哭鬧。"原來他......真的愛過我......"她的聲音充滿了悔恨和釋然。
    突然，天邊泛起魚肚白，第一縷陽光照在井台上。紅衣女子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她將嬰兒輕輕放在井邊，對我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謝謝你，姐姐。我該帶我的孩子回家了。"
    那雙紅繡鞋緩緩沉入井底，再也沒有出現過。從那以後，雲溪村再也沒有發生過離奇的流產事件，隻是每到驚蟄，井邊總會長出幾朵潔白的茉莉花，在風中輕輕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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