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過後，桂樹的香氣裏摻著寒意。我攥著行李箱踏進外婆家的老院子時，屋簷下的銅鈴突然叮當作響，驚起了牆根處蜷縮的黑貓。
    “囡囡回來得正好。”外婆佝僂著背從堂屋迎出來，布滿老年斑的手在圍裙上反複擦拭，“你表弟發了三天高燒，醫院查不出毛病，怕是撞上不幹淨的東西了。”
    穿過昏暗的堂屋，八仙桌上擺著半碗清水和三根竹筷。表弟躺在床上，麵色青紫，額頭滾燙，嘴裏卻喃喃自語：“別推我......水裏好冷......”我湊近一看，他手腕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三道暗紅色勒痕，像極了被人用力拖拽留下的印記。
    “去井邊打桶水來。”外婆往清水碗裏撒了把米，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我提著木桶走到後院的老井旁，井繩垂入漆黑的井口，水麵倒映著支離破碎的月光。突然，井水裏泛起漣漪，一張青灰色的臉從深處浮上來，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
    “啪！”木桶掉在地上，我跌坐在泥地裏。再定睛一看，井中隻有自己蒼白的倒影。外婆聽到動靜趕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你是不是和井裏的東西對上眼了？”
    回到屋裏，外婆將三根筷子並在一起，沾上碗裏的水，口中念念有詞：“是過路的朋友，就站一站；是自家的祖宗，也站一站......”筷子“撲通”倒下。她又換了個說法：“若是落水的冤魂，就顯顯靈。”話音剛落，三根筷子竟緩緩直立在水中，紋絲不動。
    表弟突然從床上坐起，眼神呆滯，聲音卻變得尖細：“還我命來......那年你們把我推下井......”外婆渾身顫抖，手中的桃木符“啪”地掉在地上。我這才想起，村裏老人曾說過，二十年前有個叫秀蘭的姑娘，在這口井裏溺亡，死因一直是個謎。
    深夜，我被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驚醒。月光下，表弟赤腳站在院子中央，正一步步走向老井。我想喊人，卻發現喉嚨發不出聲音。井邊不知何時站著個穿碎花布衫的女人，濕漉漉的長發遮住臉龐，手腕上纏著井繩，正朝表弟伸出手。
    “別去！”我終於找回聲音，衝過去拉住表弟。女人發出尖銳的笑聲，化作一團水霧鑽進井裏。表弟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幾口水，人也清醒過來。
    第二天，我纏著外婆問當年的事。她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秀蘭是你外公的私生女，當年被人發現後，在井邊和你外公爭執......後來的事，沒人說得清。”
    當晚，那口老井再次泛起漣漪。這次，水麵浮現出完整的記憶畫麵：年輕的秀蘭被幾個人推下井，她拚命掙紮，井繩纏住手腕，絕望的眼神在黑暗中漸漸黯淡。而推她的人中，竟有年輕時的外婆。
    “當年我們怕事情敗露......”外婆跪在井邊痛哭，“這麽多年，我每天都在懺悔。”話音未落，井中伸出無數濕漉漉的手，將外婆拖入黑暗。我想去救她，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從此，村裏再沒人敢靠近那口老井。每到雨夜，還能聽到井中傳來立筷子的聲音，伴隨著女人的啜泣：“還我命來......”表弟的手腕上，那三道勒痕再也沒有消失過，而我每次閉上眼睛，都能看見三根筷子直立在水中，還有井裏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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