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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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那些易洛魁俘虜被一一解開了繩索。奧吉布瓦守衛們雖滿麵狐疑,仍遵照李漓的命令,謹慎地用石刀割斷粗糙的獸筋。繩索“啪”地斷裂,落入泥地,揚起一撮細塵,如同一聲脆響劃破舊日的羞辱。
俘虜們緩慢地活動四肢,揉著被勒得紅腫的腳踝,神情中滿是遲疑與不信。他們身上布滿勒痕,有些地方血跡未幹,結成暗褐的疤痕。那曾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糞便、汗水、腐敗的食物,在此刻仿佛被稀釋了些;空氣沉重,卻多了一絲無法言明的輕鬆,如風將夜霧拂散,留下黎明前最靜謐的那一瞬。
李漓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指了指遠處樹林的方向,語氣平穩地說道:“走吧。你們自由了。”李漓知道他們聽不懂,但這句話本就不是說給他們的,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時,比達班也走了過來,她的獸皮裙在晨風中微微飄動,長辮上的銅珠隨步搖曳,發出一串細碎如雨的金屬聲。她沒有帶武器,隻將雙手平攤,掌心朝上,站在圍欄一側,像湖中精靈在召喚風的安寧。她的眼神平和而深遠,仿佛湖水倒映著初升的陽光——明亮,卻不刺眼。比達班回頭看了看守衛,輕輕揮手。那幾名奧吉布瓦武士交換了一眼,盡管麵露遲疑,還是默默退後幾步,讓出通道。骨矛垂下,警覺未除,但敵意已收。
比達班的動作莊重、沉靜。對她而言,這不是一次單純的“釋放”,而是一次極不尋常的信任。在他們的傳統中,戰俘通常意味著恥辱、贖罪,甚至血祭。但如今,她作為老首領的繼承者、部族的女兒、李漓的妻子,選擇站在李漓這邊。比達班的沉默,其實正是她的誓言。或許,這一刻也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應父親臨終的托付——將命運交到李漓手中。
那位被俘的易洛魁女首領——年紀與比達班相仿,或許尚不足二十——靜靜站立,怔怔地望著李漓,目光如林中晨霧,纏繞著不解與警惕。她身形高挑健碩,皮膚泛著銅色光澤,臉上繪有一整幅盤繞如蛇的圖騰彩繪,代表某種神聖的權威。她眼神裏的那股銳利,卻仍帶著一絲未泯的少女銳氣,像是尚未被現實磨鈍的利齒。
最初,易洛魁女首領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瘋子——這個手握鐵器的外來者,不僅擊潰了他們的戰士,還在勝利之後選擇釋放俘虜,而非奴役、羞辱或處決?這在她所知的易洛魁世界中,是無法理解的怪象,是軟弱、是荒唐,更可能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陷阱。
可易洛魁女首領又遲疑了,那雙深色的眼睛裏,開始浮現出某種複雜的揣測:那柄閃亮的鐵劍,那場宛如神罰般的一邊倒屠殺,還有眼前這份莫名的“仁慈”……難道不是凡人之舉?難道這不是神的使者?某種神隻的考驗?某個命運的暗喻?
易洛魁女首領沒有說話,隻緩緩握住掛在胸前的骨墜——那是一隻鷹爪與染色貝殼精心編製的護符,象征著她的氏族血脈與領導權威。她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唇間吐出一句低低的禱詞,語聲若風中草葉顫抖,亦難辨是在向祖靈請求指引,還是在默默詛咒這位扭轉她命運的異族人。
然後,易洛魁女首領一揮手。動作幹脆利落,如母狼召集殘存的族群撤退。她的族人立刻起身,互相攙扶著、掩護著,匆匆穿過圍欄,步伐急促卻不慌亂。他們踩碎地上的落葉與枯枝,“沙沙”聲在林間回蕩,驚起兩隻樹梢棲息的烏鴉。烏鴉“嘎嘎”著振翅飛起,在晨光中投下掠影,像是祖靈在雲中目送。
這些南方來的掠奪者,如今狼狽而去,身後卻留下某種比火更久遠的東西——他們的眼神裏帶著一種未說出的記憶。他們知道,回到部落時,將帶去一個傳奇:關於北方森林中,一個持鐵之神的故事。他的鋒刃、他的冷漠、他的憐憫,或許會點燃另一場複仇的烈焰,或許會動搖舊有的信仰。
易洛魁女首領走在最後,她忽然停下,回頭望了李漓一眼。那一眼極短,卻如箭鋒破風,深深釘入心間——那裏麵有困惑、有警惕,也有種說不清的不甘:她無法理解他的決定,卻也無法忘記他的臉。他的鐵劍,他身上的血腥與慈悲,像一枚烙印,銘刻在她命運的紋路上。易洛魁女首領的蛇紋圖騰在朝陽下泛出冷光,仿佛仍在遊動,卻已開始退隱;那不屈的神情,像火堆邊熄滅前的餘燼。然後,易洛魁女首領轉過身,毫無回頭地消失在森林深處。樹葉輕響,足音漸遠,隻餘林間一地雜亂的落葉,和靜默如灰的清晨風聲。
李漓站在原地,望著那些背影緩緩遠去,直到完全沒入林間深處,化作樹影與晨霧。他的心中翻湧著說不清的情緒。有一絲釋然——他終究沒有讓這些俘虜繼續在糞臭與屈辱中度日,那與他所認同的價值觀不符。卻也有一絲隱憂——這些人是南方的掠奪者,強大、好戰。放他們離開,是否會換來下一次更猛烈的襲擊?他清楚,眼下的寬恕,也許會在未來被誤讀為軟弱。但他更願相信,恐懼與仁慈並存的記憶,會比單純的屠殺走得更遠。
也許,那些目睹了鐵器之鋒與“異神之恩”的易洛魁人,將在部落中播下某種不安的種子。也許,今日這場放逐,不隻是放逐,更是一種釋放——放走了仇恨,也放出了變革的風聲。
這時,比達班悄然走近,輕輕握住他的手。那觸感溫熱安穩,像晨曦拂麵,又像湖水無聲地擁抱岸石。他低頭看她一眼,對方未語,卻用一個眼神告訴他:她在這裏,她理解。李漓回握住她的手,兩人並肩轉身,踏上歸途,踏入清晨灑落的光影之中。
……
接下來的日子裏,沒有太多驚心動魄,隻有無盡的艱辛與堅持。冬天的腳步悄然逼近,吉奇加米湖西北岸沉浸在刺骨的寒風中。納加吉瓦納昂部落的族人如頑強的蟻群,在寒冷與饑餓間默默奔忙,與大自然展開一場無聲的拉鋸。
湖麵已結起一層薄冰,針葉林枝頭掛滿霜華,空氣中混雜著腐葉的濕味與鬆脂的清冽香氣。狩獵、捕魚、采集,是唯一的主題。婦女們蹲在湖邊鑿冰取水,用骨鉤釣起最後幾尾白魚與鱒魚;男人們追蹤鹿蹄,設下獸筋陷阱,獵兔捕狐;孩子們則赤足在雪地中拾撿落果與野米殘粒,哪怕隻是一小撮,也不可浪費。
營地間,炊煙嫋嫋升起,飄蕩著熏魚與野米粥的香味,但那香味中彌漫著一種緊迫的沉默——饑餓如冬夜般緩緩降臨,不喧嘩,卻無所不在。
李漓作為“新酋長”,肩上扛著沉重的責任。他與比達班並肩巡視營地,指揮族人修繕帳篷、分配幹糧,安排陷阱與警戒;他努力適應,努力說話、觀察、理解這個陌生世界的邏輯。夜裏,當一切歸於寂靜,他常常獨自站在湖邊,望著薄冰與星光映照的水麵,思索著那場出人意料的“婚姻”,和自己釋放俘虜的決定。可李漓清楚,現在不是追問答案的時候。眼下,過冬才是一切的核心。
冬季到來,李漓率領著隊伍——那支由諾斯水手、圖勒獵手與奧吉布瓦戰士混編而成的精銳小隊——悄然離開湖濱高地,向東南方一片開闊草原進發。草原已轉為枯黃,地麵覆著一層薄霜,寒風穿草而過,發出低沉的嘯聲,仿佛大地在喃喃警告。空氣中彌漫著濕土與幹草的混合氣味,混雜著霜雪將融未融的寒意。
隊伍靜默行進,各就其位。格雷蒂爾扛著鐵斧,步履沉重卻帶著難掩的興奮;伊努克與她的圖勒女獵手緊握鐵矛,神情如冰原狼群般銳利;烏盧盧蹦跳在前,腰間短劍哐當作響,雙眼閃爍著雀躍;凱阿瑟拉開弓弦,箭尖映出一抹冷光;比達班則沉穩隨行,獸皮裙上的銅珠在腳步間輕輕撞擊,她握著骨矛,目光如湖水般澄澈堅定。
前方的草地上,一群野牛靜臥如黑色的山丘——約五十頭之多。它們肩高近兩米,體格雄壯,身披濃密的暗褐毛皮,在寒風中微微顫動;彎曲的犄角宛如古老戰斧,四蹄粗壯,踏在冰霜與霜凍草葉之上,每一次細微移動都仿佛低雷滾響。它們是這片大陸的霸主,沉默而莊嚴,天生帶著一種無法撼動的原始威嚴。
牛群中間的那頭公牛尤為高大,肩肌隆起如岩崖突兀,眼眸泛著凶光,鼻腔噴吐著白霧,凝成一圈圈蒸汽,如在無聲地發出警告——這片土地,是它們的領域。
李漓匍匐在草叢邊緣,目光穿過幹枯的草穗,掠過野牛群的背脊與鬃毛之間,低聲發令:“分成兩翼。諾斯人繞左,圖勒獵手往右包抄,奧吉布瓦戰士隨比達班從中路推進——別驚動它們,半弧推進,逼進陷圈。”
眾人悄然分散,如潛影遊移於金黃與蒼白交錯的草海中。西北風吹來,裹挾著湖泊邊緣的寒氣,剛好遮掩了他們的氣味與腳步聲。
格雷蒂爾咧嘴一笑,手中的鐵斧在掌心靈巧翻轉:“奧丁在上,就這些大塊頭,夠咱們吃上三年了!”
赫利低聲咕噥:“萊奧,你這哪是來搞殖民的?你這分明就是帶著我們來救贖這群野人的。”
蓓赫納茲冷冷瞥了他一眼:“赫利,你少胡說。艾賽德的新老婆耳朵靈得很,而且如今已經能聽懂我們一半的聊天了。”
比達班聞聲抬眼看了她們二人一眼,卻並未理會,隻是繼續凝神注視遠處牛群的動向,手指微抬,示意奧吉布瓦戰士收緊隊形。
“赫利,我覺得,在這個冬天,你應該叫他們用牛皮做各種皮製品,先從皮繩開始吧!”李漓說道。
伊努克默然無語,手勢淩厲如豹,她帶著幾名圖勒女獵手悄然繞行,身形仿佛滑入風雪之間。烏盧盧則躍躍欲試,貼近李漓耳側低聲道:“漓,這回輪到我扔火把了,好不好?我練過的!”
凱阿瑟已彎弓搭箭,箭尖微顫,低聲提醒道:“別急著開殺。逼它們動起來,盡量把領頭牛趕進圈套,記住,對付它們要用火把,而不是用武器。”
遠處的野牛忽然有一頭抬起頭,鼻翼微張,似有所覺。但風仍從北麵吹來,將獵人的氣息壓死在地麵,未曾泄露分毫。狩獵,就在呼吸之間。
圍捕,悄然開始。隊伍如幽影般緩緩推進,漸漸收攏成一輪巨大的半月,圍住了整片草地。他們距離野牛群已不足百步。野牛們起初毫無察覺,依舊低頭啃食著凍硬的草根,尾巴緩緩甩動,驅趕著嗡嗡盤旋的蒼蠅。偶爾有一兩頭發出低沉的哞叫,如大地深處翻滾的雷聲。
就在這片刻寧靜中,一頭警覺的母牛陡然豎起了耳朵,鼻孔急促翕張,嗅到了空氣中一縷微弱的汗味與金屬氣息。它高聲發出一聲尖銳的警告叫——刹那間,整個牛群躁動了。公牛們昂首怒吼,鼻孔噴吐白汽,四蹄刨地,塵土飛揚如霧。它們結成鬆散卻迅猛的衝鋒姿態,像一股蓄勢待發的洪流,向包圍圈的一隅猛然推進!
“嗷啊啊啊——!”格雷蒂爾猛然大吼,雙手高舉鐵斧,狠狠劈砸在一塊裸露的岩石上。鐵斧撞石,迸出一束炫目的火花,同時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巨響,宛如雷霆乍響,震動原野。那突如其來的響動仿佛天地間的戰鼓,在一瞬間擊穿了野牛群的神經。最前方的領頭公牛猛地一顫,鼻孔噴出一道白霧,前蹄一歪,失了重心,猛然轉向,沉重的身軀擦著風勢橫移,引得身後牛群一陣騷動。
伊努克靜若獵豹,驟然出手。她手中的幾把火把依次如閃電般破空而出,“咚”地一聲丟在牛群前方的地上點燃了那裏的幹草,火勢迅速順著風向蔓延,猶如一道無形的壁壘,硬生生攔住了退路。幾頭受驚的小牛頓時回奔,蹄聲雜亂,撞得牛群一陣紛亂。
托戈拉身影一閃,如黑豹掠出。她從背後拿起一根尾部燃燒著火焰的標槍,借助奔勢,雙手用力一擲,標槍拖曳著火光如流星劃破長空,精準落在牛群前方一頭公牛的蹄邊。泥土飛濺,矛杆顫抖,發出低沉的嗡鳴。那頭公牛瞥見火焰,本能地驚慌後退,卻猛地撞上後方的同伴,引發連鎖衝撞。
托戈拉毫不停歇,接過身後一名奧吉布瓦人戰士遞來的第二支尾部燃燒著的標槍,猛然再擲。托戈拉的動作迅猛有力,火焰劃空而過,照亮了她棕紅色的麵頰。她低吼道:“轉頭,大獸!轉頭!”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非洲草原上的節奏與怒意,如雌獅咆哮,震懾牛群心魄。
就在這一刻,埋伏的奧吉布瓦戰士們從草叢中躍出,鐵矛和鐵斧揮舞,喉間爆出撕裂寒風的嚎叫。那原始的怒吼在空曠的原野上滾滾回蕩,如雷鳴穿林,震得野牛們更加驚惶。
牛群慌亂了,前衝後擠,亂蹄踏雪,蹄聲如戰鼓齊鳴。塵土飛揚,草地宛如戰場,一時間天地都被這原始的力量攪動得混沌不清。
李漓見時機已到,沉聲低喝:“全體點燃火把,趕它們入圍欄!”
預設的圍欄就設在草地盡頭的天然峽穀中,那是一處天然形成的窪地,被粗壯的原木和嵌入巨石圍起,構築成一個高約三米的陷圈。入口寬闊卻易於封閉,四周布滿尖利木樁和藏在落葉下的獸筋網,是部落獵手們連夜搭建的成果,專為此刻而生。
早已待命的火種手迅速行動起來。火把由鬆脂、獸脂與鹿毛裹纏,一經點燃,便爆出“劈啪”脆響,火光在風中翻騰如狂蛇。烏盧盧第一個衝出,她興奮地高喊:“去吧,大笨牛!”手中火把揮舞著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熾熱的弧線,仿佛她本身也成了火焰的精靈。
諾斯人緊隨其後,格雷蒂爾和托戈拉一左一右,點燃預先鋪設的幹草火線。火焰沿著草紋瘋長,火牆隨風怒吼,熱浪滾滾而起,仿佛天地在這一刻都被喚醒。熊熊烈焰在牛群兩側迸發,將野牛的退路徹底封死。
牛群轟然大亂!它們驚恐萬狀地嘶吼著,巨大的蹄子瘋狂踐踏泥地,揚起塵霧如風暴。火光映在它們的眼中,那一雙雙血紅的瞳孔仿佛煉獄之獸。領頭的公牛怒吼一聲,猛然向峽穀方向衝刺,肩背如岩,高角如斧,其餘野牛緊隨其後,如同一股滾滾黑潮,踏碎草原、踐裂冰霜!幾頭落單的小牛欲往側方逃逸,卻被凱阿瑟的箭矢逼回正路。羽箭貼著它們的耳緣飛過,劃破空氣,嚇得它們跳躍回群。
比達班立在中央高地,揮舞骨矛如旗,指揮戰士引導方向,嗓音如鷲鳴:“向欄裏趕——不要留一頭!”
火牆逼近,煙霧遮天,野牛們在恐懼與本能驅使下奔騰如潮。那是一股能撼動山嶺的洪流,奔騰之間,大地都在顫動。最終,在烈焰、箭雨與呼號三重夾擊下,整群野牛——除了兩三頭在混亂中逃脫——盡數被驅趕入陷欄。
“火把舉起來,封住入口!”李漓喝令。
守在穀口的奧吉布瓦戰士們立刻拉起預設的獸筋繩索,合力舉起橫柵,再推下兩塊巨石卡住關口。欄中,野牛驚惶咆哮,幾頭公牛猛力撞擊木牆,發出“砰砰”巨響,如戰鼓擂地,聲震山穀。但那一圈用鐵器加固過的樹幹紋絲不動,僅微微顫動,如一座原始堡壘。守衛們揮舞火把,將最後幾頭想逃逸的牛逼退回欄內,火光映在他們滿是泥灰與汗漬的臉上,大功告成!
烏盧盧一頭撲倒在地,揮舞著手裏的火把,聲音又尖又響:“成啦成啦!你們看到那頭大公牛沒有?差點撞我,嚇死我了!”
“剛才都沒看到你人在哪兒!”蓓赫納茲笑著衝她喊。
“我也沒看見你!”烏盧盧立刻回懟,語氣像隻炸毛的小狐狸。
“得了吧,你倆剛才一個躲在煙裏,一個跑得比牛還快!”赫利插嘴道,語調裏全是幸災樂禍。
托戈拉站在一旁,聽著他們你來我往,隻是輕輕一笑,什麽也沒說,目光卻在餘光中悄然掃過牛欄與林影,仍舊警覺未鬆。
格雷蒂爾扛著鐵斧哈哈大笑:“這招真管用!今晚有牛排,明早熬牛骨湯!”
伊努克默默走來,拍拍烏盧盧的肩,嘴角罕見地揚起一抹笑:“你還真行。”隨即她轉向李漓,“漓,這些牛怎麽分?”
李漓擦了擦額頭的汗,望向欄中躁動不安的牛群,語氣平穩而堅定:“大家是一夥的,圖勒人、奧吉布瓦人、諾斯人,都是納加吉瓦納昂的一部分。自然是公平分配。”
此刻,他的內心卻沉靜如初雪覆蓋的湖麵。他明白,這不僅是一場勝利的圍獵,也不僅是一次跨文化團隊的協作,而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共命運。越冬、生存,乃至部落未來的雛形,就在這滿欄的野牛與每一顆並肩作戰的心之間生根發芽。
比達班悄悄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那隻骨節粗大的手掌,帶著血跡、火灰與汗水,被她溫柔包裹。那一刻,勝利的熱度終於滲透骨髓,驅散了寒風,也撫平了他心底殘餘的焦慮。
“後來……怎麽辦……牛……吃不完。”她抬頭問道,漢語說得蹩腳,卻異常認真,“屠殺……全部……牛,地靈會生氣,要倒黴!”
李漓忍不住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溫和卻帶著幾分倔強的認真:“把性子暴的先宰了吃,今晚就處理掉那頭領頭的公牛。肉吃不完,就切成塊埋進雪窖裏凍著。性子溫和的牛都留下,咱們派人去割草、儲草,試試看……能不能把它們養過這個冬天。”
比達班歪著腦袋看著他,眼神裏浮現出一種天真的困惑,像是在看一個認真胡說八道的瘋子。在她的文化中,牛是狩獵的對象,從來不是可以圈養的“同伴”或“財產”——或者更確切地說,比達班根本不理解“牲畜”這個概念。
就在比達班還沉浸在混亂的思緒中時,凱阿瑟走了過來,低聲與她咕嚕咕嚕交談了一陣。兩人對話時,比達班眉頭緊鎖,時而抿唇思索,時而望向牛欄,又望向李漓那張疲憊卻滿是期待的臉。終於,比達班輕輕點了點頭,轉向李漓,用她那還不太熟練但吐字堅定的漢語說道:“還是……不懂……但——都聽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