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歸，四肢百骸灌滿了疲憊，沉重得抬不起來。穹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終於費力地睜開。
    天花板是星穹列車資料室的樣式，柔和的燈光讓他有些恍惚。記憶的最後，是末日獸無聲消融的金色裂紋，以及身體墜落的失重感。
    “醒了醒了！穹醒了！”一個充滿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穹轉過頭，看見三月七湊得很近的臉，神情關切。她粉色的短發有些淩亂，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她手裏還舉著那台寶貝相機，鏡頭正對著他。
    “哢嚓。”
    “先別拍了，三月。”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丹恒站在床邊不遠處，懷裏抱著一疊毛毯，手裏還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他將水杯放到床頭櫃上，動作輕緩。
    “感覺怎麽樣？”
    “……有點渴。”穹一開口，嗓子幹澀發疼。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渾身酸軟，使不上一絲力氣。
    “別動！”三月七立刻按住他，“帕姆說你那是精神力透支，得好好休息！來來來，我喂你！”
    她不由分說地端起水杯，送到穹的嘴邊。穹有些不自在，但身體虛弱，隻能就著她的手小口喝著。溫熱的水流過喉嚨，讓他混亂的思緒清晰了些。
    他想起了那場戰鬥，想起了自己成為“信標”的瞬間，想起了那句脫口而出的禱文。
    【吾心即堅城，堅不可摧！】
    【吾念即壁壘，無隙可乘！】
    那是什麽？
    為什麽自己會知道那些話？
    “我……睡了多久？”穹問。
    “整整三天！”三月七伸出三根手指，“你都不知道，你昏迷的時候，整個空間站都快把你當成英雄來崇拜了！艾絲妲站長天天派人送慰問品過來，都是最頂級的營養劑和恢複藥品！還有阿蘭，那個酷酷的研究員，他來看了你好幾次，每次都站著看半天不說話，跟個雕塑一樣。”
    她一邊說，一邊獻寶似的從旁邊拿起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還有這個！黑塔女士給你的‘獎勵’！她說你超額完成了任務，表現‘有點意思’，所以履行承諾，讓你挑三件奇物。不過嘛……”三月七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她本人懶得過來，就讓艾絲妲站長把她收藏品倉庫的目錄投影過來了，讓你自己選。”
    穹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房間的另一頭，一個全息投影正懸浮在半空中，上麵是不斷滾動的物品列表，每一個都配有簡單的圖片和一行不明覺厲的注釋。
    【奇物23：維度蛀蟲的蛻殼注：別碰，會癢）】
    【奇物47：定分槍注：能讓你和朋友的友誼瞬間破裂的偉大發明）】
    【奇物62：博士之袍注：穿上後智商不會增加，但脫發概率會）】
    【奇物79：降維骰子注：別在列車上用，我不想修第二次地板）】
    ……
    穹看得眼花繚亂。這些所謂的“奇物”，聽起來更像是一堆來自某個無良科學家的惡作劇道具。
    “黑塔女士說，她最珍貴的那些收藏品都在她的本體那裏，空間站的這些都是她玩膩了的‘玩具’。”三月七在一旁補充道，“不過她也說了，這些‘玩具’裏，偶爾也能淘到點好東西，就看你眼光怎麽樣了。”
    穹在投影列表上掃過。他略過了那些看起來威力巨大或者效果神奇的物品，對它們提不起任何興趣。他的手指，在列表底部幾個毫不起眼的條目上停了下來。
    【奇物199：損壞的動力甲頭盔來源：未知文明戰場遺跡。注：除了有點重和擋視線外，一無是處）】
    【奇物245：無法解讀的數據晶片來源：某個自稱‘機械神教’的瘋子朝聖者。注：試過一萬種破譯方法，裏麵除了噪音什麽都沒有）】
    【奇物301：一小瓶‘神之血’來源：某個自稱‘星神使徒’的騙子。注：成分為99.9的水和0.1的紅色染料，鑒定完畢）】
    就是它們了。
    當他的指尖停在這三件物品上時，胸口那顆偽裝成星核的“世界之心”，輕微地搏動了一下。
    “我就要這三樣。”穹指著投影說。
    “啊？”三月七湊過去一看，頓時傻眼了，“穹，你沒搞錯吧？一個破頭盔，一個壞芯片，還有一瓶假血？你還不如選那個定分槍呢，至少還能跟丹恒玩玩！”
    遠處的丹恒瞥了她一眼，沒作聲。
    “就這三樣。”穹重複了一遍，語氣很平靜。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但這三件被黑塔評為“無用”的垃圾，卻讓他有種必須拿到手的衝動。
    “好吧好吧，你說了算。”三月七聳了聳肩，通過終端將穹的選擇發送了過去。
    片刻之後，空間站的運輸機器人便將一個密封箱送到了房間門口。三月七好奇地打開箱子，將那三件“戰利品”取了出來。
    那個動力甲頭盔造型猙獰，右眼處有一個巨大的破洞，邊緣是焦黑的熔融痕跡。穹將它拿在手裏，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一陣熟悉，腦中閃過一片被戰火燒灼的猩紅天空。
    那塊數據晶片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黑色水晶，表麵刻著一個齒輪與骷髏的徽記。穹將它握在掌心，沒有能量波動，但腦海中卻響起了一段由無數齒輪咬合、蒸汽噴射、機械運作聲組成的交響樂。
    最後是那瓶“神之血”。它被裝在一個簡陋的水晶瓶裏，瓶中的液體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鮮紅色。穹拔開瓶塞，一股淡淡的鐵鏽味傳來。他沒有去聞，而是用指尖蘸了一點。
    指尖剛接觸到那紅色液體。
    【叮！檢測到蘊含極微弱‘基因原體’信息的偽劣仿製品……】
    【係統正在嚐試解析……解析失敗……】
    【警告！該物品對宿主靈魂本源產生強烈刺激！正在進行強製壓製……】
    一連串的係統提示音在腦海中炸開。血脈深處的暴怒與哀傷衝上他的心頭。他眼前一黑，一個金色的巨人，身披華服，手持利刃，在星海中廝殺的畫麵閃過。他的身後，是無數與他血脈相連的子嗣，他們高喊著他的名字，奔赴榮耀的死亡。
    “穹！你怎麽了？！”三月七的驚呼聲將他拉回現實。
    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眼眶發紅，握著水晶瓶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沒事。”他定了定神，強行壓下那股情緒，將瓶塞重新蓋好。
    這東西，絕不是什麽紅色染料。
    就在房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時，資料室的門被推開了。
    瓦爾特·楊走了進來。
    他沒拿手杖，雙手背在身後，表情嚴肅。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三件奇物，隨即轉向穹。
    “休息得差不多了，就起來活動一下吧。”瓦爾特的聲音很平靜，“跟我來一趟，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三月七想開口，被丹恒拉住了。丹恒對她搖了搖頭。
    穹看著瓦爾特，點了點頭。
    他在戰鬥中展現的一切，已經超出了“星核容器”所能解釋的範疇。
    瓦爾特轉身，朝著資料室深處走去。穹跟在他身後，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瓦爾特身上散發出一種壓力。
    穿過一排排書架，他們來到資料室最核心的區域。這裏沒有紙質書籍，隻有一個懸浮在空中的銀河星圖，由無數光點構成，標記著星穹列車至今的開拓軌跡。
    瓦爾特停下腳步，背對穹，凝視著那片星海。
    “穹，你相信‘神’嗎？”他突然開口。
    穹愣住了。
    “在我們的旅途中，你會遇到很多自稱為‘神’的存在。”瓦爾特沒有回頭，聲音在空曠的資料室裏回響，“祂們被稱為‘星神’，是宇宙中某種概念的具現化，行走在不同的‘命途’之上，掌握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力量。”
    他抬起手，指向星圖中的一處。
    “比如‘毀滅’的納努克，祂將宇宙視為謬誤，以焚盡萬物為己任。你擊敗的末日獸，就是祂意誌的延伸。”
    提到“毀滅”這個詞，穹的身體僵了一下。那片由血肉和甲殼組成的蟲海，再次衝刷他的意識。
    “看來，你對‘毀滅’抱有敵意。”瓦爾特轉過身來，“這很好。這至少證明，你擁有的力量，其本質並非邪惡。”
    他頓了頓。
    “但是，你的力量不屬於我們已知的任何一種‘命途’。”
    “在貝洛伯格，你憑空製造出了一把武器。我查閱了所有記錄，那東西的原理，更接近於古老的化學能武器，而非命途之力的顯現。它的威力不合常理。”
    “在空間站，你徒手拆解戰爭機器，你的手法不像開拓者，更像一個對機械構造了如指掌的軍需官，或者說，屠夫。”
    “最後，在虛空中，你對抗末日獸的精神侵蝕時，你的意誌展現出非凡的堅韌，那不像是凡人能擁有的精神壁壘。”
    瓦爾特的話，句句都剖開穹的偽裝，直指他最核心的秘密。
    “穹，告訴我。”
    瓦爾特的聲音壓得很低。
    “你，或者說寄宿在你體內的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