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終於停下了攪動咖啡的動作。
    他臉上依舊是那種人畜無害的笑容。
    “為什麽要準備？”
    他反問，然後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
    “丹恒，你們對‘星神’的理解，存在根本性的偏差。”
    他的聲音很輕。
    “你們所謂的‘星神’，不過是某種高度凝聚的意念。”
    “‘巡獵’追殺‘豐饒’，是宇宙法則在清除異類。‘毀滅’摧毀文明，是它在清理不需要的東西。它們的行為是固定的宿命，可預測，可分析，甚至……可利用。”
    這番話，讓三月七的腦袋徹底變成了一團漿糊。
    “意念？宿命？穹你在說什麽胡話！那可是一箭就能轟平建木的星神啊！”
    “威力大小，和其根本性質的複雜程度，並無直接關聯。”
    穹的笑容不變，但話語中那股將萬物視為零件的冷漠，已經毫不掩飾。
    “一顆超新星爆發的威力，遠勝於‘嵐’的一支箭，但它的原理簡單到任何一個初級學者都能解釋。星神同理，它們隻是被賦予了至高無上權限的古老定數罷了。”
    “真正可怕的，”他頓了頓，看向丹恒和瓦爾特，“是那些無法被預測的變數，和試圖改寫世界本源的‘執棋者’。”
    丹恒沉默了。
    穹沒有解釋自己的力量來源，反而直接否定了他們整個世界觀的基石。
    在他眼中，連星神都淪為了被既定軌跡驅使的龐然大物，那他們這些凡人，又算什麽？
    “一個不屬於此世的‘法則’，一個在宇宙這張棋盤上，憑空多出來的棋子。”
    一直沉默的瓦爾特終於開口，他沒有轉身，隻是看著窗外倒退的星河，聲音低沉。
    “它會擾亂所有既定的軌跡，引發整個宇宙的排異反應。我們看到的‘巡獵’之箭，或許不隻是在清除‘豐饒’……”
    他緩緩轉過身，鏡片反射著星光，問題直指穹。
    “……更像是宇宙本身，在試圖抹除一個‘異數’。”
    “那個‘異數’，是你，對嗎？”
    空氣再次凍結。
    姬子輕輕歎了口氣，她走到穹的身邊，手剛要搭上他的肩膀，卻在中途停下。穹的身體，有了一瞬間的僵硬。
    那是麵對威脅的本能反應。
    姬子的手停在半空，最終隻是收了回來，語氣依舊溫柔：“好了，都別這麽嚴肅。無論穹做了什麽，我們都安全回來了，不是嗎？家人之間……”
    “就是就是！”三月七立刻衝到穹身邊，“姬子姐說得對！管他什麽異數不異數的，反正穹超厲害！我們這邊可是有‘建木終結者’在呢！對吧？”
    她用力拍了拍穹的後背，想打破這該死的氣氛。
    穹順勢露出一個“得救了”的表情，配合地笑道：“那當然。”
    然而，就在他開口的瞬間——
    【警告！檢測到最高優先級加密通訊請求！來源：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
    刺耳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響起！那聲音不屬於列車係統，尖銳而霸道，強行刺入了列車的中樞。
    “帕！”
    帕姆連滾帶爬地從駕駛室衝了出來，小小的爪子裏捧著一個不斷閃爍著金光的、非列車製式的終端。
    “不、不好了！有封超級霸道的信，直接闖進了我們的聯絡係統，指名要給全體成員！”
    瓦爾特一把接過終端，金色的虛擬信函在空中展開，奢華得令人作嘔。每一個字都由微小的鑽石虛影構成，帶著一股資本獨有的傲慢與冰冷。
    瓦爾特的聲音，第一次如此凝重，他一字一句地念道：
    “尊敬的星穹列車開拓者們：
    首先，恭喜各位成功‘處理’了仙舟羅浮的‘神栽’。各位的英勇行為，客觀上，為本公司在該航路的長期戰略，掃除了一部分不確定性障礙，值得讚賞。
    然而，貴方獨特的‘無害化處理’方式，也引發了一係列有趣的連鎖反應，導致本公司在多個星域的資產風險評級及未來預期收益，產生了……需要重新評估的波動。
    為探討‘高風險生靈資產的價值再利用’，以及‘星神級衝突事件對星際貿易的正麵影響’等議題，戰略投資部誠摯邀請各位，蒞臨‘克利珀的恩賜’星港，參加‘未來航路投資峰會’。
    期待與各位，在賭桌上……哦不，在會議桌上，深入交流。
    ——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p45級高管，‘砂金’”
    信的末尾，是一隻由無數旋轉的虛擬鑽石構成的、正在開屏的孔雀。
    “這……這是鴻門宴吧？絕對是鴻門宴吧！”三月七叫起來，“‘價值再利用’？他們想把穹搶走嗎？”
    “不止。”姬子的眉頭緊蹙，“戰略投資部，砂金……這是個瘋子，一個把全宇宙都當成自己賭局的賭徒。去，就是走進他的賭場。”
    “不去，就等於公開與公司為敵。”丹恒冷靜地戳破了幻想，“他們能把信送到這裏，就能把‘建木事件’的另一個版本，散播到全宇宙。到時候，追殺我們的，就不隻是星神了。”
    車廂裏，陷入了比剛才更加絕望的沉默。
    這是一個無解的陽謀。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回了穹的身上。
    那個引發了一切，卻自始至終悠然自得的少年。
    穹像是沒感受到那股壓力。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那枚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的、一麵刻著人像一麵刻著怪物的黑塔幣。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他屈指一彈。
    硬幣在空中急速翻滾，眾人的視線也跟著它起落。
    穹卻沒有看。
    他隻是低頭，吹了吹自己杯中已經有些涼了的咖啡。
    “正麵就去。”
    啪。
    硬幣落下，被他反手穩穩地蓋在手背上。
    “反麵……”他抬起手，看也沒看結果，就直接將硬幣揣回兜裏，然後對著所有人，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也去。”
    “怕什麽？信上不是說了嗎？是‘投資峰會’。”
    他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一連串細微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