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中送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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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深秋的陰雨纏綿不去,空氣裏彌漫著濕冷腐朽的氣息,滲入骨髓。陳默的生活依舊按部就班,工地、食堂、租住的老舊單間,三點一線,像一台精準卻沉悶的機器。那場大雨中的偶遇,連同那件不知去向的工裝外套,仿佛隻是被雨水衝淡的一個模糊水痕,並未在他刻板的生活裏激起多少漣漪。直到第三天傍晚。
手機在沾滿水泥灰的褲兜裏突兀地震動起來,發出沉悶的嗡嗡聲。陳默正蹲在一處新澆築的樓梯間檢查鋼筋保護層厚度,手指被粗糙的混凝土邊緣刮得生疼。他皺了皺眉,掏出屏幕布滿細小劃痕的舊手機,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在屏幕上閃爍。
“喂?”他接通,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傳來一個極其虛弱、氣若遊絲的女聲,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顯而易見的顫抖:“喂…是…是陳默嗎?我是…楊雪。那天…公交站台…”
陳默的思緒瞬間被拉回那個冰冷的雨夜,那道蜷縮在長椅上的纖細身影。他站直了身體,語氣不自覺地放輕了些:“是我。楊雪?你…還好嗎?”他記得她的名字,那天公交卡掉出來時,他瞥見過上麵的拚音縮寫“yang xue”。
“我…”電話那頭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隨即爆發出難以抑製的劇烈咳嗽,一聲接一聲,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咳嗽的間隙,她斷斷續續地說,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很不好…咳咳咳…燒…燒得厲害…咳咳…骨頭縫都疼…一個人…動不了…”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他幾乎能想象出電話那頭的情景:那個蒼白脆弱的女孩,獨自一人躺在某個冰冷的房間裏,被高燒和疼痛折磨得奄奄一息。“你在哪?家裏有人照顧你嗎?”他語速加快。
“租…租的房子…就我一個…朋友…都聯係不上…”楊雪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藥…家裏沒藥了…水…水也喝完了…”
一股強烈的衝動瞬間攫住了陳默。那晚她抱著他的外套時濕漉漉的眼神,此刻無助的哭訴,混合成一種不容拒絕的召喚。“地址!告訴我地址!”他的聲音斬釘截鐵,甚至帶上了一絲命令的口吻,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拿到楊雪租住的公寓地址——一個位於城市另一端、聽起來租金不菲的高檔小區——陳默甚至來不及換下沾滿泥灰的工裝,隻匆匆在工地簡陋的水龍頭下衝了把臉,抹去最明顯的汙跡。他衝出工地大門,冰冷的雨絲立刻打在臉上。正值晚高峰,出租車一輛輛呼嘯而過,亮著刺眼的“載客”紅燈。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流進衣領,冰冷刺骨,但他渾然不覺,目光緊緊盯著車流。終於,一輛空車在他麵前停下。他拉開車門鑽進去,報出那個陌生的地址,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急促:“師傅,麻煩快點!”
窗外的霓虹在濕漉漉的車窗上暈染成模糊的光斑。陳默攥著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楊雪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和虛弱的呻吟仿佛還在耳邊回響。他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開始盤算路線。那個小區附近有家24小時藥店,他記得。
“師傅,麻煩前麵路口左轉,到‘為民大藥房’停一下!”他果斷地更改指令。
藥店明亮的白熾燈光有些刺眼。陳默衝進去,像一頭闖進瓷器店的蠻牛,帶著一身濕冷的雨水和塵土氣息。店員被他狼狽急切的樣子嚇了一跳。
“退燒藥,要見效快的!止咳的!消炎藥!還有…感冒衝劑!薑茶包!”他一口氣報出需要的藥品,目光快速掃過貨架,憑著模糊的生活經驗補充,“體溫計!潤喉糖也要!”他顧不上仔細看品牌和價格,隻揀店員推薦的、效果好的拿。結賬時,厚厚一疊零錢遞出去,換來一個沉甸甸的塑料袋。
出租車再次啟動,駛向那個高檔小區。雨似乎更大了,密集地敲打著車頂。陳默抱著那袋藥,仿佛抱著某種沉甸甸的責任。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
車子在小區門口被保安攔下。高檔小區的門禁森嚴,非業主車輛需登記,還要聯係住戶確認。陳默心急如焚,語速飛快地向一臉嚴肅的保安解釋情況,報出楊雪的樓棟和房號,強調她病得很重,一個人在家。保安狐疑地打量著他一身泥水的工裝,用對講機呼叫物業前台核實。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雨水順著陳默的鬢角流下,滴落在藥店的塑料袋上。終於,對講機裏傳來確認放行的指令。出租車駛入小區,繞過精心修剪的園林和水景,停在一棟造型現代的公寓樓下。
陳默付了車錢,拎著藥袋,幾乎是跑著衝進了光潔如鏡的電梯廳。電梯平穩上升,冰冷的金屬牆壁映出他此刻的模樣:頭發淩亂,濕透的工裝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褲腳和鞋子上沾著洗不掉的泥點,與這金碧輝煌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動作頓了一瞬,下意識地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可能存在的灰痕,隨即又覺得自己這舉動有些可笑。他深吸一口氣,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楊雪所在的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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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裏鋪著厚厚的地毯,寂靜無聲,彌漫著淡淡的香氛氣息。陳默找到門牌號,按響了門鈴。清脆的鈴聲在空曠的樓道裏回響。
門內先是死寂,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極其輕微的、拖遝的腳步聲。門鎖“哢噠”一聲輕響,厚重的防盜門被拉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混雜著濃重藥味和悶熱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門縫裏,露出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楊雪裹著一床厚厚的毛毯,整個人縮在裏麵,隻露出小小的臉和散亂的黑發。她的眼睛紅腫著,眼神渙散迷蒙,雙頰卻泛著異常鮮豔、病態的紅暈,嘴唇幹裂起皮。她似乎花了很大力氣才辨認出門外的人是誰。
“陳…默?”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喘息。
“是我。”陳默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心猛地揪緊,“藥買來了。”他趕緊把沉甸甸的塑料袋從門縫遞進去。
楊雪的目光落在袋子上,又緩緩移到陳默被雨水和汗水浸透、沾著泥灰的肩膀上。她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出來,大顆大顆地滾落。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一把接過藥袋,緊緊抱在懷裏。冰冷的塑料袋和她滾燙的體溫形成鮮明對比。
“謝…謝謝你…”她哽咽著,眼淚流得更凶,身體因為哭泣和虛弱而劇烈地顫抖,“真的…隻有你…”後麵的話語被劇烈的咳嗽淹沒。
陳默站在門外,隔著那道狹窄的門縫,看著門內那個脆弱哭泣、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女孩。冰冷的樓道,門內溢出的熱氣,女孩滾燙的眼淚和絕望的咳嗽,還有她緊緊抱住藥袋時那無助的依賴…這一切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尖發顫的衝擊力。
他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張了張嘴,卻隻擠出幾個幹巴巴的字:“快…快進去吃藥,多喝熱水。”他看著她瑟瑟發抖的樣子,補充道,“把門關好,別再著涼。”
楊雪淚眼朦朧地望著他,用力點了點頭,又低低地說了聲“謝謝”,然後,那扇厚重的、象征著兩個截然不同世界的門,在他麵前緩緩合攏。
“哢噠。”輕響過後,樓道裏恢複了寂靜。隻有門縫裏溢出的那絲暖意和若有若無的藥味,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陳默獨自站在冰冷華麗的樓道裏,聽著門內隱約傳來的壓抑咳嗽聲,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濘的鞋子在光潔地毯上留下的汙痕。他沉默地站了幾秒,然後轉身,走向電梯。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背上,帶來一陣寒意,但剛才遞過藥袋時,楊雪指尖那灼人的滾燙溫度,似乎還殘留在他手上。
他按下下行鍵,金屬電梯門冰冷地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一種陌生的、混雜著憐憫、責任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感,悄然在他心底紮下了根。雨夜初逢時那點模糊的水痕,此刻已悄然暈染開,開始滲透他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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