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燒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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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梯平穩下行,冰冷的金屬壁映著陳默疲憊的臉。剛才樓道裏短暫的暖意瞬間被隔絕,濕透的工裝緊貼著皮膚,寒意絲絲縷縷地往裏鑽,激得他打了個明顯的哆嗦。高檔小區的寂靜和奢華像一層無形的隔膜,將他與那個充滿藥味和絕望氣息的門內世界徹底分開。
    走出公寓樓,深秋的冷雨夾雜著寒風兜頭蓋臉地打來。陳默裹緊了單薄的濕衣,快步走到小區門口。打車軟件顯示附近無車可用,最近的公交站還有一公裏多。他咬咬牙,一頭紮進冰冷的雨幕裏。
    雨水冰冷,道路濕滑。陳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腳下的廉價運動鞋很快灌滿了水,每一步都發出“噗嗤噗嗤”的悶響。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濕透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走僅存的熱量。他縮著脖子,腦海裏卻不受控製地反複回放著剛才的畫麵:楊雪蒼白如紙的臉頰上那抹病態的紅暈,她滾燙的眼淚滴落在藥袋上,還有她緊緊抱住藥袋時那無助的、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的眼神。她最後那句哽咽的“隻有你…”,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他心頭某個柔軟的角落。
    回到他那間位於老城區筒子樓頂層的出租屋時,天已經完全黑透。樓道裏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和隔壁飄來的油煙氣息。鑰匙在生鏽的鎖孔裏費力地轉動了好幾圈,才“哢噠”一聲打開。屋子裏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不到十五平米的空間,一張硬板床,一張舊書桌,一個簡易布衣櫃,就是全部家當。水泥地麵冰冷,牆壁斑駁,唯一的小窗對著隔壁樓的牆壁,白天也透不進多少光。
    陳默甩掉濕透的鞋襪,冰冷的腳踩在同樣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意直衝天靈蓋。他脫下濕得能擰出水的外套和工裝褲,胡亂搭在椅背上。顧不上換衣服,他先拿起桌上的電熱水壺,插上電。壺底廉價的加熱絲發出滋滋的響聲,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他走到角落一個用塑料布蓋著的簡易小灶旁——那是他偶爾自己開火的地方,掀開塑料布,露出一口小鋁鍋。鍋裏還有中午吃剩的麵條湯底,已經凝了一層白油。他倒掉湯底,用冷水草草衝洗了一下鍋,接了半鍋水放在灶上,點燃了那罐小小的煤氣。藍色的火苗舔舐著鍋底。
    做完這些,他才感覺到渾身骨頭縫裏透出的寒意和酸疼。他走到床邊坐下,扯過那床薄薄的、洗得發硬的棉被裹在身上,試圖汲取一點暖意。身體在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牙齒輕輕打顫。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點燙,但遠比不上楊雪那駭人的熱度。大概是淋了雨,又吹了冷風,有點著涼。
    水壺發出尖銳的鳴叫。陳默起身,拔掉插頭,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滾燙的開水。他抱著搪瓷缸,滾燙的杯壁熨帖著冰冷的手指,升騰的熱氣撲在臉上。他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滾燙的水流從喉嚨一路燒灼到胃裏,帶來一種虛弱的暖意,稍稍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氣。
    鋁鍋裏的水也開始咕嘟咕嘟冒泡。陳默找出傍晚買藥時藥店附贈的一小包薑糖塊,剝開扔進鍋裏。很快,辛辣的薑味隨著水汽在狹小的空間裏彌漫開來。他盛了一碗熱騰騰的薑糖水,坐在床邊,慢慢地喝。辛辣滾燙的液體順著食道滑下,額頭上逼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身體裏的寒意似乎被逼退了一些。
    身體稍微暖和過來,疲憊便如潮水般洶湧襲來。高強度工作一天的肌肉酸痛,加上淋雨受寒的虛弱感,讓他眼皮沉重。他強撐著收拾了碗筷,又檢查了一遍門窗,才脫掉濕冷的裏衣,換上唯一一套還算幹燥的舊睡衣,鑽進冰冷的被窩裏。
    被窩像個冰窖。陳默蜷縮起身體,膝蓋幾乎頂到胸口,試圖保存那點可憐的暖意。黑暗中,感官變得異常清晰。窗外雨打鐵皮棚頂的劈啪聲,隔壁夫妻隱約的爭吵聲,樓道裏老鼠窸窸窣窣跑過的聲音,還有自己粗重而灼熱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身體很累,意識卻像被什麽東西拉扯著,無法沉入睡眠。楊雪那張蒼白、泛著病態紅暈的臉,她絕望的咳嗽,還有她抱住藥袋時那脆弱依賴的眼神,總是不期然地闖入腦海。她怎麽樣了?藥吃了嗎?退燒了嗎?一個人在那空曠冰冷的公寓裏,會不會更難受?那些昂貴的藥,她會不會吃?…紛亂的念頭像纏繞的藤蔓,束縛著他的思緒。
    就在這時,放在枕邊的舊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光。陳默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立刻伸手抓過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赫然是楊雪的號碼。
    他迅速劃開接聽鍵,把手機貼在耳邊,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喂?楊雪?你怎麽樣?”
    電話那頭沒有立刻回應,隻有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聲,像是剛跑完長跑,又像是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喉嚨。喘息聲中,夾雜著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囈語,破碎得不成句子。
    “…冷…好冷…媽媽…別走…”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絕望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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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全是黑的…我怕…”
    “…藥…苦…水…想喝水…”
    “…默…陳默…救…救我…”
    最後一聲微弱的呼喚,帶著瀕死般的恐懼,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紮進陳默的耳膜。
    “楊雪!楊雪!”陳默對著手機低吼,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你醒醒!你怎麽了?!”
    回答他的,隻有更加混亂、更加痛苦的呻吟和喘息,間或夾雜著幾聲短促而劇烈的嗆咳,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電話那頭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漸漸隻剩下模糊不清的嗚咽,最後,徹底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連那粗重的喘息都消失了。
    “楊雪!楊雪!”陳默猛地坐起身,對著手機大聲呼喊,冰冷的空氣瞬間灌入被窩,激起一片雞皮疙瘩。他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到了頭頂,又瞬間凍結。手機聽筒裏,隻剩下電流微弱的沙沙聲,像極了生命流逝的尾聲。
    黑暗的房間裏,隻有手機屏幕幽冷的光映著他驟然失血的臉。一種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她暈過去了?還是更糟?那個電話,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求救信號!
    陳默沒有絲毫猶豫,掀開被子就跳下了床。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過他隻穿著單薄睡衣的身體,但他感覺不到。他衝到椅邊,一把抓過傍晚剛脫下的、還帶著濕冷潮氣的工裝褲和外套,胡亂地往身上套。濕冷的布料貼在溫熱的皮膚上,激得他渾身一顫,但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抓起桌上的鑰匙,甚至顧不上穿襪子,赤腳踩進那雙濕透冰冷的運動鞋裏,拉開房門就衝了出去。
    老舊筒子樓的樓梯又陡又窄,昏暗的聲控燈在他倉促的腳步下時亮時滅。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下衝,冰冷的鞋底拍打著堅硬的水泥台階,發出急促的啪啪聲。樓道裏回蕩著他粗重的喘息和劇烈的心跳,蓋過了窗外的風雨聲。
    衝出單元門,冰冷的雨水再次將他從頭澆到腳。深夜的街道空曠寂寥,隻有昏黃的路燈在雨幕中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光影。他站在濕漉漉的路邊,焦急地四處張望,希望能看到一輛出租車的影子。時間在冰冷的雨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他掏出手機,手指因為寒冷和緊張而有些僵硬,顫抖著點開打車軟件。屏幕上的地圖顯示,最近的車輛也在三公裏外。
    “該死!”他低咒一聲,心頭的焦灼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不能再等了!他看了一眼手機地圖上楊雪公寓的方向,一咬牙,將手機塞進口袋,邁開雙腿,朝著那個在雨夜中亮著零星燈火的高檔小區方向,在冰冷的雨幕中狂奔起來。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衝刷著他的臉,模糊了他的視線。濕透的工裝像沉重的鎧甲貼在身上,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冰冷的運動鞋灌滿了雨水,每一次踩踏在濕滑的路麵上,都濺起冰冷的水花。冷風灌進喉嚨,像刀子割過,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腦海裏隻剩下楊雪在電話裏那一聲絕望的“救我…”,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疲憊不堪的身體,逼迫著他榨幹最後一絲力氣向前奔跑。
    黑夜,冷雨,空蕩的街道,一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男人,為了一個僅有兩麵之緣、甚至算不上熟悉的女孩,在絕望地狂奔。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頭發、臉頰流下,混合著滾燙的汗水和無法言說的恐懼。城市在沉睡,隻有路燈冷漠地注視著這場無聲的、孤獨的奔襲。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麽,他隻知道,他必須趕到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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