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冷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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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室那扇厚重的、印著紅色“搶救中”字樣的門,在陳默眼前緩緩關閉,發出沉悶而決絕的聲響。隔絕了裏麵生死時速的爭分奪秒,也隔絕了他所有微弱的希望。冰冷的恐懼感,像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讓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家屬!愣著幹什麽?快去掛號繳費辦手續!”剛才那個護士的聲音帶著職業化的急促和不耐煩,將他從呆滯中驚醒。她塞過來幾張單子,上麵印著密密麻麻的項目和冰冷的數字。
陳默下意識地接過那幾張薄薄的紙,指尖觸碰到紙張邊緣,冰涼一片。他低頭看去,視線卻一片模糊,那些黑色的印刷字體在眼前扭曲跳動。掛號費…急診搶救費…檢查費…預繳金…後麵跟著一串串他從未想象過的天文數字。每一個數字都像冰冷的針,狠狠紮進他的眼球。
他口袋裏的錢…他摸索著,掏出一把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皺巴巴的零錢。幾張十塊的,幾張一塊的,還有幾個冰冷的硬幣。加起來,恐怕連最便宜的掛號費都不夠。
“我…我錢不夠…”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像砂紙摩擦著喉嚨。巨大的羞恥感瞬間攫住了他,讓他的臉頰火燒火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在生死關頭,金錢的匱乏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打著他所有的努力和勇氣。
護士顯然見慣了這種場麵,眉頭皺得更緊,語氣更加公式化:“錢不夠也得先辦手續!去掛號處想辦法!病人情況很危險,必須馬上用藥!沒有繳費單,藥房不給藥的!”她語速飛快,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還有,你是她什麽人?身份證帶了嗎?需要登記信息!”
“我…我是她朋友…”陳默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朋友?他們算朋友嗎?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家人聯係方式!巨大的無力感再次將他籠罩。他看著那扇緊閉的搶救室大門,仿佛能看到楊雪在裏麵蒼白無助的樣子。沒有錢,醫生會救她嗎?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
“朋友?”護士上下打量著他一身泥水、沾著血汙的狼狽工裝,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語氣緩和了一點點,“那她家屬呢?趕緊聯係啊!這種情況必須直係親屬簽字!”
家屬?楊家?陳默的腦海裏瞬間閃過楊父審視的目光、楊母挑剔的嘴臉、楊偉冷漠的表情…他猛地打了個寒顫。他根本沒有他們的聯係方式!楊雪的手機…對,手機!她的手機應該還在公寓裏!
“她的手機…在…在家裏…”陳默急切地說,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我去拿!我去拿她的手機聯係她家人!”
護士看著他那副六神無主的樣子,歎了口氣:“快去快回!這裏離不開人!先去掛號處把能辦的辦了!”她指了指掛號處的方向,又匆匆轉身進了搶救室旁邊的配藥間。
陳默攥緊了那幾張催命符般的繳費單,看著掛號處窗口排著的零星隊伍,再看看那扇緊閉的搶救室大門。楊雪在裏麵生死未卜,他卻要為了錢和手續在這裏浪費時間!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湧上心頭。他咬咬牙,轉身朝著醫院大門衝去。
冰冷的雨水再次將他包圍。他衝出急診大樓,在路邊焦急地攔車。深夜的雨幕中,空車稀少。每一秒的等待都讓他心急如焚。終於攔到一輛車,他報出楊雪公寓的地址,聲音嘶啞:“師傅,快!救命!”
出租車在雨夜中疾馳。陳默坐在後座,渾身冰冷,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他低頭看著自己工裝上那片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血跡,那是楊雪嘔出的血。冰冷的恐懼感再次攥緊了他的心髒。她到底得了什麽病?為什麽會嘔血?她…能撐過來嗎?
回到那個高檔小區門口,保安看到他再次出現,而且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沒有多問,直接放行。陳默衝進公寓樓,電梯上行。站在2203門口,他用楊雪之前給他的備用鑰匙傍晚送藥時她塞給他的,讓他方便進來)打開了門。
一股悶熱、渾濁、帶著濃重藥味和血腥氣的空氣撲麵而來。客廳裏一片狼藉,散落的藥盒,歪倒的空水杯,還有地毯上那攤刺目的、已經半凝固的暗紅色血汙…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幾個小時前的驚心動魄。
陳默的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彎下了腰。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在淩亂的客廳裏焦急地尋找。沙發縫?沒有。茶幾上?沒有。臥室!他衝進臥室。床上被子淩亂,枕頭歪斜。床頭櫃上,楊雪的手機靜靜地躺在那裏,屏幕是黑的。
他一把抓過手機,入手冰涼。按亮屏幕,需要密碼。他試了楊雪的生日,錯誤。試了默認的,錯誤。試了000000,還是錯誤。手機提示再錯兩次將鎖定。
陳默急得滿頭大汗。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在房間裏掃視。梳妝台上,放著一個精致的相框。照片裏是楊雪和一個穿著軍裝、麵容嚴肅的中年男人的合影。楊父?楊建國?他記得楊雪提過她父親的名字。他拿起相框,翻到背麵。沒有字。他放下相框,拉開抽屜翻找。沒有通訊錄之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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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辦?怎麽辦?陳默心急如焚,握著手機的手都在發抖。他想起楊雪公司?對!她手機裏應該有同事或者hr的電話!他再次嚐試解鎖,輸入楊雪的工號他有一次送她到公司樓下,瞥見過她工牌上的號碼後四位),錯誤。最後一次機會!
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流下。他盯著手機屏幕,大腦飛速運轉。突然,他想起楊雪有一次無意中說起,她所有的密碼都是她養過的一隻叫“球球”的倉鼠的生日…倉鼠?生日?他毫無頭緒!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目光掃過梳妝台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積了層薄灰的小鐵籠子。那是一個迷你倉鼠籠!籠子底部墊著的彩色木屑上,用油性筆寫著一行小小的、已經有些模糊的數字:2019.4.12。
陳默的心髒狂跳起來!他顫抖著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輸入:0412。
屏幕解鎖了!
他幾乎是立刻點開通話記錄,翻找備注為“爸”、“媽”、“家”之類的號碼。找到了!“爸楊建國)”。他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
聽筒裏傳來漫長的等待音。每一聲“嘟”都敲在陳默緊繃的神經上。快接!快接啊!
終於,在等待音快要結束時,電話被接通了。一個帶著濃重睡意、極其不耐煩的中年男聲響起,正是楊建國:“喂?誰啊?大半夜的!”
“楊叔叔!我是陳默!楊雪的朋友!”陳默語速飛快,聲音因為緊張而嘶啞,“楊雪出事了!高燒昏迷,嘔血!現在在市中心醫院急診搶救室!情況非常危險!你們快過來!需要家屬簽字繳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爆發出楊建國驚愕而拔高的聲音:“什麽?!小雪?嘔血?怎麽回事?!下午不還好好的嗎?”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被吵醒的煩躁。
“我也不知道!她病了好幾天了!晚上突然就…”陳默急切地解釋。
“醫院?哪個醫院?中心醫院急診?知道了!”楊建國的語氣急促起來,“我們馬上過去!你先看著點!錢…錢的事…”他頓了一下,聲音壓低了些,“我們手頭也不寬裕,你先墊著!我們到了再說!”
“墊著?我…”陳默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了忙音。
“喂?喂?楊叔叔!”陳默對著手機喊了幾聲,回應他的隻有冰冷的忙音。他看著黑掉的手機屏幕,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先墊著?他們手頭不寬裕?下午還好好的?楊雪明明已經病了好幾天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荒謬感湧上心頭。但他沒有時間細想。楊家人答應過來,至少…至少簽字的人有了。他必須立刻趕回醫院!
他攥著楊雪的手機,像攥著一塊冰,再次衝出公寓,衝進冰冷的雨夜,攔車返回醫院。
當他渾身濕透、氣喘籲籲地再次衝進中心醫院急診大廳時,搶救室的門依舊緊閉著。時間仿佛凝固了。他走到那扇象征著生死的門前,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衣服上的水漬在地麵暈開一小片。他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幾張繳費單和楊雪的手機,像是握著兩塊沉重的烙鐵。
掛號處那邊傳來催促的廣播聲。陳默看著那些冰冷的數字,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他走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顫抖著手指,撥通了那個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或許能幫他的人的電話——姐姐陳嵐。
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通。聽筒裏傳來陳嵐明顯被吵醒、帶著濃濃睡意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的聲音:“喂?默默?這麽晚了什麽事?”
“姐…”陳默一開口,聲音就控製不住地哽咽了,所有的恐懼、無助、委屈和強撐的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姐…出事了…我在醫院…急診…”
“醫院?!”陳嵐的聲音瞬間拔高,睡意全無,“你怎麽了?受傷了?嚴不嚴重?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來!”
“不是我…”陳默的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楊雪…她…她病得很重…嘔血了…在搶救…要繳費…要很多錢…我…我一點錢都沒有了…她家人還沒來…姐…我怎麽辦…她會不會死…”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陳默能聽到陳嵐驟然加重的呼吸聲。他能想象姐姐此刻的震驚和擔憂。幾秒鍾後,陳嵐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強壓下的鎮定和不容置疑的果斷:“默默,你別慌!聽我說!我馬上過來!錢的事你別擔心,姐有!你在急診搶救室門口等我!哪也別去!等我!”
“姐…”陳默的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滾落下來,混合著臉上的雨水和汗水。這一刻,姐姐的聲音像黑暗中的燈塔,給了他唯一的支撐和溫暖。
“別哭!默默!堅強點!姐很快就到!”陳嵐的聲音帶著急切,“你守在那裏,有任何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出門了!”
電話掛斷。聽筒裏隻剩下忙音。陳默靠著冰冷的牆壁,慢慢滑坐到同樣冰冷的地麵上。他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進臂彎裏,身體因為寒冷和後怕而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急診大廳明亮的燈光落在他蜷縮的身影上,顯得那麽渺小,那麽無助。冰冷的恐懼感並未散去,但姐姐那句“姐有”、“姐很快就到”,像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刺破了這漫長冰冷的雨夜,讓他終於有了喘息的空間。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亮著紅燈的搶救室大門。門內,楊雪在與死神搏鬥。門外,他在這冰冷的、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長夜裏,獨自等待著未知的審判,也等待著姐姐帶來的渺茫希望。時間,從未如此緩慢,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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