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沉重的賬單

字數:4099   加入書籤

A+A-


    冰冷的瓷磚地麵透過濕透的褲子,將寒意源源不斷地傳遞到陳默的身體深處。他蜷縮在急診搶救室門外的牆角,像一隻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雛鳥。身體因為寒冷和過度的緊張疲憊而無法控製地顫抖,牙齒輕輕打著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刺激著他脆弱的神經。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搶救室門上那盞刺眼的紅燈,像一隻冷酷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走廊裏的一切。偶爾有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護人員腳步匆匆地進出,門開合的瞬間,能瞥見裏麵晃動的白影和冰冷的儀器燈光,隨即又被沉重的門隔絕。每一次開門,陳默的心髒都會猛地一縮,隨即又被巨大的失落感攫住。沒有消息,就是最壞的消息嗎?
    他手裏緊緊攥著楊雪的手機,屏幕早已暗了下去,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他的掌心。姐姐陳嵐的電話,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遍遍地在心裏默數著時間,想象著姐姐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在深更半夜的雨幕中,焦急地打車趕來的情景。愧疚感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心。他又給姐姐添麻煩了…而且,是這麽大的麻煩。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而熟悉的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走廊的寂靜。陳默猛地抬起頭。
    陳嵐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她顯然出來得極其匆忙,頭發隻是隨意地挽在腦後,有幾縷散落下來,臉上沒有化妝,眼底帶著明顯的青黑和疲憊,身上隻套了一件厚實的家居棉服,腳上甚至穿著居家的棉拖鞋,褲腳已經被外麵的雨水打濕了。
    “默默!”陳嵐一眼就看到了牆角蜷縮著的弟弟。看到他渾身濕透、沾著泥汙和暗褐色血漬、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無助的樣子,她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疼得她瞬間紅了眼眶。她快步衝過來,在陳默麵前蹲下,雙手緊緊抓住他冰冷顫抖的肩膀。
    “姐…”陳默看到姐姐,強撐的堅強瞬間崩塌,聲音嘶啞哽咽,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姐…她還在裏麵…不知道怎麽樣…”
    “別怕!別怕!姐來了!”陳嵐用力抱了抱弟弟單薄而冰冷的身體,聲音帶著強壓的哽咽。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弟弟身體劇烈的顫抖和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她鬆開他,捧起他的臉,用袖子胡亂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和汙跡,眼神堅定地看著他:“人呢?醫生怎麽說?”
    “不知道…進去快一個小時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陳默搖頭,眼神空洞地看向那扇紅燈門。
    陳嵐的心也沉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她是家裏的長姐,是弟弟此刻唯一的依靠。“錢呢?繳費單給我!”她站起身,語氣恢複了平日的幹練。
    陳默顫抖著把手裏那幾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繳費單遞過去。
    陳嵐接過單子,快速掃了一眼。當她看到上麵那串預繳金的數字時,瞳孔猛地一縮!那是一個對她而言也絕對不算小的數字!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紙張在她指尖發出輕微的呻吟。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鼓囊囊的家居服口袋——裏麵是她出門時從家裏現金抽屜裏抓出來的所有錢,大概有幾千塊。顯然,遠遠不夠。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她太清楚家裏的經濟狀況了。她和李明軒都是普通工薪族,李明軒是技術骨幹收入尚可,但家裏開銷也大,尤其要負擔兒子陽陽上國際小學的巨大壓力。家裏的積蓄大部分是為陽陽存的“教育基金”,那是絕對不能動的!她傍晚才偷偷挪用了其中一部分給弟弟救急買藥,已經引發了丈夫的雷霆震怒…現在,又是這麽大一筆錢!
    “姐…是不是…不夠?”陳默看著姐姐驟然變化的臉色,心也跟著沉了下去,聲音裏帶著絕望的顫抖。
    陳嵐猛地回過神,看著弟弟那充滿恐懼和依賴的眼神,一股巨大的酸楚湧上心頭。她用力咬了咬牙,將眼底的掙紮和憂慮狠狠壓下去,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沒事!錢的事姐想辦法!你在這裏守著,我去繳費!記住,有任何情況立刻給我打電話!”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拍了拍陳默的肩膀,像是要給他傳遞一點力量,然後轉身,快步朝著掛號繳費窗口走去。腳步依舊匆忙,但背影卻透著一股沉重的、決絕的氣息。
    陳默看著姐姐的背影消失在繳費窗口的方向,無力地靠回冰冷的牆壁。姐姐那句“姐想辦法”,並沒有讓他感到安心,反而像一塊更沉重的石頭壓在了心上。他知道姐姐的難處,知道姐夫李明軒的嚴厲,知道那筆“教育基金”對姐姐一家意味著什麽…巨大的愧疚感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壓垮。他覺得自己像個黑洞,在不斷地吞噬著身邊人的一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繳費窗口那邊似乎有些爭執,隱約傳來陳嵐提高的聲音,但很快又平息下去。陳默的心懸著,目光死死盯著搶救室的門。
    終於,那扇沉重的門再次被推開。還是那個眼神銳利的男醫生走了出來,他摘下口罩,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眼神凝重地掃視了一圈走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陳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踉蹌著衝過去:“醫生!醫生!她怎麽樣?!”
    醫生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濕透、沾著血汙、臉色慘白、眼神裏充滿了驚恐和希冀的年輕人,眉頭皺得更緊。他認識這個送病人來的小夥子,也看到了他剛才的狼狽和無助。
    “你是病人家屬?”醫生問,聲音帶著職業性的冷靜。
    “我…我是她朋友!她家人…在路上了!”陳默急切地回答。
    “朋友?”醫生審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語氣嚴肅地說道:“病人情況非常危重。初步診斷是係統性紅斑狼瘡急性活動期,累及腎髒和血液係統,導致嚴重感染、高熱、腎功能急劇惡化,並引發了消化道出血,也就是你們看到的嘔血。目前生命體征極不穩定,已經出現急性腎衰竭和彌散性血管內凝血dic)的早期跡象。”
    一連串冰冷而陌生的醫學名詞像冰雹一樣砸在陳默頭上,他聽得雲裏霧裏,但“危重”、“生命體征不穩定”、“腎衰竭”、“凝血障礙”這些字眼,每一個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的臉瞬間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嘴唇哆嗦著:“那…那怎麽辦?能救嗎?”
    “正在全力搶救。”醫生語速很快,“但她的情況非常凶險,需要立刻轉入icu重症監護室)進行高級生命支持,包括呼吸機輔助呼吸、持續的血液淨化crrt)來替代衰竭的腎髒功能、大量的抗感染藥物、激素衝擊治療、免疫球蛋白衝擊治療,以及糾正凝血障礙…每一項治療費用都非常高昂,而且需要持續投入。icu的費用,一天就可能上萬,這還不包括那些昂貴的特殊藥物和血液製品。”
    “一天…上萬?”陳默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剛剛才為幾千塊的預繳金而絕望,現在醫生告訴他,一天就要上萬?而且不知道要住多久?這根本就是一個無底洞!
    “更重要的是,”醫生的聲音更加沉重,“係統性紅斑狼瘡se)是自身免疫性疾病,需要長期甚至終身治療。這次如果能度過急性期,後續控製病情、保護殘餘腎功能、預防複發,都需要持續的藥物治療和定期複查,費用同樣不菲。而且,這種疾病對生育功能影響很大,她將來…”
    醫生後麵的話,陳默已經聽不清了。他的耳朵裏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係統性紅斑狼瘡”、“急性腎衰竭”、“dic”、“icu”、“一天上萬”、“終身治療”、“影響生育”…這些詞語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裏盤旋、炸裂。他傾盡所有,甚至搭上了姐姐的家庭積蓄,換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足以將任何人壓垮的、冰冷而殘酷的宣判?
    他以為他救的是一場重感冒,付出的代價是傾家蕩產。可現在醫生告訴他,他跳進的是一個深不見底、足以吞噬一切的絕症深淵?而楊雪,這個他僅僅見過幾次麵、甚至談不上了解的女孩,她的生命,她的未來,就這樣以一種無比沉重的方式,和他這個一窮二白的建築工人,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感,像兩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在了陳默的肩頭。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喉嚨裏卻隻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抽氣聲。他扶著冰冷的牆壁,才勉強沒有癱倒在地。眼前,那盞刺眼的搶救室紅燈,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標注著天文數字的賬單,懸掛在他命運的頭頂,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寒光。
    喜歡楊花燼請大家收藏:()楊花燼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