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病房裏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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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敲打著病房的窗戶,留下蜿蜒的水痕。陳默靠在icu探視走廊冰冷的塑料長椅上,一夜未眠的疲憊和巨大的精神壓力像沉重的鉛塊壓在身上,讓他眼皮沉重,意識模糊。繳費後的短暫鬆弛,很快又被對明日費用的焦慮取代。張磊的錢是救急,是情分,更是沉甸甸的債務。明天怎麽辦?他不敢深想。
探視時間快到了。陳默強打起精神,站起身。一夜的煎熬和淋雨,讓他感覺頭重腳輕,喉嚨發幹發癢,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幾聲。他用力揉了揉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
楊家人也掐著點出現了。楊建國依舊眉頭緊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李金花換了一身更鮮亮的衣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愁容。楊偉和王豔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楊偉甚至還在低頭刷著手機。
沉重的icu大門緩緩打開,護士麵無表情地交代著探視規則:“一次隻能進兩人,時間半小時。穿好隔離衣,戴口罩帽子,保持安靜,不要觸碰病人,不要哭鬧影響其他病人。”
楊建國當仁不讓地第一個走了進去。李金花立刻跟上。楊偉和王豔對視一眼,默契地留在了外麵。陳默默默地跟在最後,也套上了那身藍色的、帶著消毒水氣味的隔離衣,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一踏入icu,一股混合著消毒水、藥物和各種生命維持儀器運轉聲的、冰冷而壓抑的氣息撲麵而來。明亮的燈光下,一排排病床整齊排列,每張床上都躺著被各種管線和儀器包圍的危重病人。儀器發出規律的“嘀嘀”聲、呼吸機的“嘶嘶”聲、輸液泵的輕微嗡鳴…交織成一首冰冷的生命協奏曲,透著無聲的沉重。
在護士的指引下,他們來到楊雪的病床前。眼前的景象,讓陳默的心猛地一縮。
楊雪靜靜地躺在潔白的病床上,身上蓋著薄被。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但那種死氣的灰敗似乎褪去了一些,透出一絲微弱的生氣。氧氣麵罩依舊覆蓋著她的口鼻,麵罩下,她的嘴唇幹裂起皮,但呼吸似乎比昨晚平穩了一些。她的手臂上依舊紮著留置針,連接著幾袋不同顏色的藥液。那根粗大的、連接血液淨化設備的導管依舊存在,暗紅色的血液在透明的管路裏緩慢循環。她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安靜的陰影。
她像一個沉睡的、被精密儀器守護著的易碎娃娃,雖然依舊脆弱得令人心碎,但至少,那令人窒息的瀕死感消失了。生命的氣息,正在這冰冷的儀器維持下,極其微弱地回歸。
“小雪…我的閨女…”李金花立刻撲到床邊,隔著距離,發出一聲刻意壓低的、帶著哭腔的呼喚,用手帕擦拭著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你受苦了…看看媽媽…”
楊建國也俯下身,眉頭緊鎖,沉痛地看著女兒,低聲喚道:“小雪?小雪?爸爸來了…能聽見嗎?”
楊雪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沉睡著。
陳默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隔著口罩,貪婪地看著病床上那張安靜蒼白的臉。看到她平穩的呼吸,看到她胸口微弱的起伏,看到儀器屏幕上那些代表著生命體征的、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的數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微弱的暖意交織著湧上心頭。她還活著…她挺過了最危險的一夜…他借來的錢,他簽下的名字,他背負的沉重債務…在這一刻,似乎都有了那麽一絲微不足道的意義。至少,她的命,暫時保住了。
“醫生怎麽說?有希望嗎?”楊建國直起身,問旁邊的護士,語氣沉重。
“暫時脫離最危險期,但情況依然危重。”護士言簡意賅,“急性腎衰竭需要持續crrt支持,感染指標還很高,凝血功能也沒完全恢複。需要繼續在icu密切觀察治療。”
“還要住多久?”李金花立刻追問,眼神裏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對費用的關切。
“不確定。要看她對治療的反應和恢複情況。可能一周,也可能更久。”護士公式化地回答。
李金花和楊建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沉重的壓力。楊建國歎了口氣,沒再追問。他轉頭,目光落在一直沉默地站在床尾、隻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眼睛的陳默身上。
“小陳…”楊建國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沉重和托付,“你看,小雪情況好一些了。這都是你的功勞!沒有你當機立斷,後果不堪設想!你辛苦了!”他拍了拍陳默的肩膀,力道很重。
陳默的身體微微一僵。功勞?辛苦?他隻覺得諷刺。這份“功勞”的代價,是他和姐姐幾乎破碎的家庭,是如山般壓頂的債務。
“費用…”楊建國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商量的口吻,“今天…還夠吧?”
陳默點了點頭,喉嚨發緊,說不出話。
“那就好,那就好。”楊建國像是鬆了口氣,“小陳啊,我知道這擔子重。但我們楊家,絕不會讓你一個人扛!等小雪出了icu,情況穩定了,咱們好好合計合計,看怎麽解決這個費用的問題。你放心,我楊建國說話算話!”他又一次祭出了“人格擔保”和“好好商量”的空頭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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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聽著這些毫無分量的話,隻覺得心冷。他沉默地看著病床上依舊沉睡的楊雪,看著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就在這時,楊雪緊閉的眼皮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輕輕抖了抖。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楊雪的眼皮又顫動了幾下,然後,極其緩慢地、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她的眼神起初是渙散的、茫然的,失去了焦距,像蒙著一層薄霧。她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聚焦。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掃過天花板上刺眼的燈光,然後緩緩移動,掠過床邊穿著隔離衣、戴著口罩帽子的楊建國和李金花,似乎沒有認出他們,眼神裏隻有一片空白的虛弱。
最後,她的目光,極其緩慢地,落在了站在床尾的陳默身上。
陳默穿著同樣的藍色隔離衣,戴著口罩和帽子,隻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充滿了疲憊和擔憂的眼睛。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楊雪渙散的目光,在接觸到陳默那雙眼睛的瞬間,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變化。那層迷茫的薄霧似乎被什麽撥開了一點,露出底下一點微弱的、難以言喻的光亮。她的嘴唇,在氧氣麵罩下,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蠕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但陳默的心,卻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讀懂了那個口型。那是他的名字。
“默…”
雖然無聲,雖然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陳默無比確定,她認出了他!在那生死邊緣掙紮回來後的第一眼,她認出的,是他!
一股洶湧的、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暖流瞬間衝垮了陳默心中冰冷的堤壩,直衝上他的眼眶。隔著厚厚的口罩,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他下意識地,朝著病床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他不知道她是否能看清,但他想告訴她:我在。我還在。
楊雪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極其複雜,有劫後餘生的茫然,有深不見底的虛弱,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捕捉的依賴?或者,是感激?她似乎想努力地看清他,但沉重的疲憊感很快再次襲來,她的眼皮無力地、緩緩地,重新闔上了。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清醒和無聲的呼喚,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又沉沉睡去,呼吸依舊微弱而平穩。
但就是那無聲的一瞥,那微弱的口型,像一道微弱的、卻無比清晰的電流,擊中了陳默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所有的疲憊,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對巨額債務的恐懼,在這一刻,似乎都被短暫地衝淡了。一種奇異的、混雜著心酸、憐惜和一絲微弱滿足感的暖流,悄然流淌過他被冰封的心田。
“哎呀!小雪剛才是不是睜眼了?”李金花後知後覺地驚呼起來,“閨女!閨女!媽媽在這兒呢!”她湊得更近,試圖引起女兒的注意。
楊建國也趕緊俯身呼喚:“小雪?爸爸在!別怕!”
但楊雪毫無反應,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清醒從未發生。
陳默默默地站在床尾,看著楊家父母徒勞的呼喚,看著楊雪沉睡中依舊蒼白脆弱的臉,感受著胸腔裏那股奇異的暖流和隨之而來的、更加沉重的責任。他忽然覺得,自己簽下的那個名字,扛起的這份重擔,似乎…也並非全無意義。至少,在她最絕望、最脆弱的時候,她看到了他,認出了他。這份無聲的依賴和認可,像黑暗深淵裏透出的一縷微光,微弱,卻足以支撐著他,在這條望不到盡頭的荊棘路上,繼續踉蹌前行。即使前方是萬丈深淵,即使背負著整個世界般的重量,他也無法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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