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兄弟的酒與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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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背和腰部的傷像埋進了無數根燒紅的鋼針,不動時是悶鈍的痛楚,稍一牽扯便是撕裂般的劇痛。陳默咬著牙,強撐著去化工廠又熬了兩個夜班。每一次攀爬、每一次彎腰、每一次用力,都伴隨著鑽心的痛楚和淋漓的冷汗。領班的嗬斥、刺鼻的氣味、機器的轟鳴…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隻有身體持續的抗議和口袋裏那幾張沾著汗漬的鈔票,是唯一清晰的存在。
第三天夜班結束,陳默感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腰部的疼痛牽扯著腿部的神經,讓他走路都有些跛。臉色更是難看得嚇人,眼窩深陷,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他隻想立刻回到那張硬板床上,哪怕隻是短暫地平複一下那撕扯般的痛楚。
剛走出廠區大門,兜裏的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是張磊。
“默子!哪兒呢?下班沒?”張磊的大嗓門即使在電話裏也帶著一股子豪氣,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在外麵。
“剛出來。”陳默的聲音嘶啞虛弱,帶著濃重的疲憊。
“行!老地方!燒烤攤!趕緊過來!哥請你喝酒!去去晦氣!”張磊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陳默捏著手機,看著屏幕上熄滅的光。他累極了,痛極了,隻想睡覺。但張磊…是此刻唯一還對他敞開懷抱、不問緣由的兄弟。拒絕的話,他說不出口。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忍著腰部的刺痛,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個熟悉又油膩的燒烤攤。遠遠就看見張磊已經坐在老位置,麵前擺著幾瓶啤酒和一大堆烤串,正唾沫橫飛地跟攤主說著什麽。
“默子!這兒!”張磊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步履蹣跚的陳默,立刻站起來揮手。但當陳默走近,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清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明顯不自然的走路姿勢時,張磊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毫不掩飾的心疼。
“我操!”張磊一步搶上前,扶住陳默的胳膊,觸手之處一片冰涼,“你他媽怎麽回事?!臉色跟鬼一樣!腿怎麽了?”他上下打量著陳默,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沒事…不小心…扭了一下。”陳默避開他的目光,想掙開他的手自己坐下,腰部卻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
“扭你大爺!”張磊低吼一聲,不由分說地把他按在塑料凳子上,動作卻帶著小心。他挨著陳默坐下,湊近了,一股濃烈的、混雜著汗臭和化學味的刺鼻氣息撲麵而來。張磊的眉頭擰成了死疙瘩,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你他媽到底在幹什麽活?!”他壓低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眼神死死盯著陳默,“這味兒…化工廠?高空?還是礦下?你他媽不要命了?!”
陳默沉默著,拿起桌上剛開的一瓶啤酒,仰頭就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短暫的麻痹感,卻壓不下身體深處的疼痛和疲憊。
“說話啊!”張磊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烤串簽子嘩啦作響,引來旁邊幾桌人的側目。他毫不在意,通紅的眼睛瞪著陳默,“是不是磊子我上次那二十萬還不夠?還差多少?你說!老子再去想辦法!你他媽別這麽糟踐自己行不行?!”
陳默放下酒瓶,手指因為用力捏著瓶身而微微顫抖。他看著張磊那張因為憤怒和擔憂而扭曲的臉,看著兄弟眼中那毫不作偽的心疼,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衝上鼻腔。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壓下那股淚意,聲音嘶啞地開口:
“磊子…錢…錢永遠不夠。”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高利貸…利息…每天都在滾。小雪的…藥…不能停。我…沒別的路。”
“放屁!”張磊氣得眼睛更紅了,抓起酒瓶也猛灌了一口,“那也不能拿命去填!你看看你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這麽下去,錢沒還完,人先他媽沒了!值得嗎?!”
值得嗎?
這三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陳默早已麻木的心上。他眼前閃過楊雪嫌棄地捂著鼻子的樣子,閃過楊母李金花那副“你有擔當”的虛偽表情,閃過楊偉事不關己的冷漠…
酒精開始上頭,混合著身體的劇痛和連日積累的疲憊與委屈,那死死壓抑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最後一絲理智的堤壩。
“值不值?!”陳默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嘶啞和悲憤!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張磊,眼底翻湧著壓抑了太久的痛苦、絕望和不甘!
“磊子!你告訴我!我他媽豁出命去!賣房!借高利貸!在那種鬼地方拿命換錢!為了什麽?!”
他越說越激動,身體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微微顫抖,牽扯著腰部的傷,痛得他額角青筋暴跳,但他渾然不覺。
“為了她楊雪能活著!為了她楊雪能好好吃藥!為了她楊家那些吸血鬼能吸飽喝足!”他抓起酒瓶,又狠狠灌了一大口,冰涼的酒液順著下巴流下來,混著眼角滲出的、滾燙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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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換來的是什麽?啊?張磊!你告訴我!我換來的是什麽?!”
他的聲音哽咽了,帶著濃重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裏泣血而出:
“是嫌棄!是我他媽一身洗不掉的臭味!是她嫌我窮!嫌我沒本事!是她家裏人覺得我他媽就該當牛做馬!是老子累死累活差點被毒氣熏死摔死在廠裏,回去連口熱水都他媽是奢望!連他媽一句‘你辛苦了’都他媽是做夢!”
陳默猛地將酒瓶頓在油膩的桌子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他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張磊,淚水再也控製不住,洶湧地衝出眼眶,混合著臉上的汗水和酒漬,狼狽不堪。
“磊子…兄弟…你說…我他媽圖什麽?啊?我他媽到底圖什麽?!”
他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肩膀垮塌下去,雙手痛苦地抱住了頭,壓抑的哭聲從指縫裏斷斷續續地漏出來,充滿了無盡的委屈、絕望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茫然。
“我…我就想…就想她好好的…就想…有個家…” 破碎的嗚咽,淹沒在燒烤攤嘈雜的背景音裏,卻字字泣血,重逾千斤。
張磊看著眼前崩潰痛哭的兄弟,看著他佝僂著、因為劇痛和情緒而不斷顫抖的身體,看著他指縫間流下的滾燙淚水…他臉上的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心痛和無力感。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安慰的話,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隻能默默地、用力地伸出手,緊緊攬住陳默那不斷顫抖的肩膀。那肩膀單薄而僵硬,硌得他手臂生疼。劣質啤酒的麥芽味、烤串的油煙味、陳默身上濃烈刺鼻的化學異味、還有眼淚的鹹澀…所有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彌漫在這喧囂的角落。
張磊仰起頭,將瓶中剩下的啤酒狠狠灌進喉嚨。冰涼的液體滑下,卻壓不住心頭那股翻騰的、為兄弟感到的巨大悲涼和無處發泄的憤怒。
他知道,陳默問的那個問題,沒有答案。或者說,答案殘酷得讓人窒息。所有的付出,在那個叫楊雪的女人和她那一家子吸血鬼眼裏,或許…真的就隻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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