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無聲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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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被化工廠的轟鳴和刺鼻氣味填滿的夜晚。陳默攀附在離地十幾米高的金屬格柵平台上,腳下是縱橫交錯的粗大管道,發出沉悶的嗡嗡聲。空氣灼熱得如同桑拿房,劣質防護服緊緊裹在身上,汗水像無數條小蟲在皮膚上爬行,匯聚成溪流,浸透內裏的衣衫,又被悶在裏麵,帶來令人窒息的粘膩感。
    他正用力扳動一個鏽蝕嚴重的巨大閥門。閥門年久失修,紋絲不動。每一次發力,手臂的肌肉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汗水順著額角滾落,流進眼睛裏,火辣辣地疼,又被防毒麵具悶住,視線一片模糊。
    “媽的!沒吃飯啊!用點力!”領班粗啞的吼聲從下方傳來,夾雜著機器巨大的噪音,顯得格外刺耳。
    陳默咬著牙,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長長的扳手柄上,雙腳死死蹬住格柵,身體幾乎彎成一張弓。喉嚨裏發出低沉的、野獸般的悶吼。鏽死的閥門終於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絲絲。
    就在這時,一股異常濃烈、帶著強烈刺激性的氣味猛地從旁邊一處法蘭連接處的縫隙裏噴湧而出!淡黃色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即使隔著防毒麵具,那股強烈的、如同腐爛雞蛋混合著氯氣的惡臭也直衝鼻腔!
    “操!泄漏了!快撤!”下方傳來驚恐的喊叫。
    陳默的心髒猛地一縮!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他猛地鬆開扳手,身體向後急退!動作太猛,腳下被一根凸起的管道絆了一下,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重重地朝後摔去!
    “砰!”一聲悶響。
    後背結結實實地撞在冰冷的金屬管道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眼前一黑,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劇痛瞬間席卷了全身,尤其是後腰,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痛得他蜷縮起來,倒吸一口冷氣,卻被那濃烈的毒煙嗆得劇烈咳嗽起來,防毒麵具裏瞬間充滿了痛苦的喘息和嗆咳聲。
    “媽的!廢物!還不快滾下來!”領班在下麵氣急敗壞地吼著,自己卻跑得飛快。
    陳默忍著劇痛和窒息感,掙紮著爬起身。後腰的疼痛尖銳而持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痛處。他不敢停留,踉蹌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順著陡峭的金屬樓梯往下跑,每一步都牽扯著後背和腰部的傷,痛得他冷汗直流。
    直到衝出那片被黃煙籠罩的區域,跑到相對“安全”的通風處,他才敢摘下防毒麵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後背和腰部傳來的劇痛讓他直不起腰,隻能佝僂著,額頭上冷汗涔涔。
    “沒死吧?”領班叼著煙走過來,上下掃了他一眼,眼神裏沒有絲毫關切,隻有被打斷工作的煩躁,“死不了就繼續!這點小泄漏,處理一下就行了!別他媽裝死!” 他指了指旁邊幾個拿著工具、臉色發白的臨時工。
    陳默扶著冰冷的管道壁,艱難地喘息著。後背的疼痛像針紮一樣密集,腰部的鈍痛更是讓他直冒冷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用力咽了口帶著血腥味的唾沫,重新戴上了那令人窒息的防毒麵具,拖著劇痛的身體,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向那片尚未散盡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淡黃色煙霧中。
    他知道,不能停。停下來,今天的五百塊就沒了。停下來,高利貸的利息就會像毒蛇一樣咬上來。停下來,楊雪的藥…可能就會斷。
    天快亮時,陳默才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回到出租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後腰的疼痛越發清晰,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他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嘴唇因為疼痛而緊緊抿成一條線。
    他輕手輕腳地開門,生怕吵醒裏麵的人。屋裏一片昏暗,隻有廚房的方向透出一點微光。陳母果然已經起來了,正在灶台前忙碌,準備早餐。鍋裏熬著白粥,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散發出溫暖的米香。
    “默?回來了?”陳母聽到動靜,轉過身,昏黃的燈光下,她一眼就看到了兒子那慘白的臉色和佝僂著的、明顯不自然的姿勢。她臉上的慈祥瞬間被驚恐取代,手裏的勺子“哐當”一聲掉進了鍋裏。
    “默!你怎麽了?!”陳母幾步衝過來,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想要扶住陳默,又不敢碰他,聲音帶著哭腔,“摔著了?傷哪兒了?啊?”
    陳默擺擺手,想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卻因為後背的劇痛而扭曲了表情,倒吸一口冷氣。“…媽…沒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聲音嘶啞虛弱。
    “磕一下能成這樣?!”陳母根本不信,渾濁的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她看著兒子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看著他痛得直不起腰的樣子,心如刀絞。“快!快坐下!讓媽看看!”她手忙腳亂地去攙扶陳默。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被推開了。楊雪揉著眼睛走出來,睡眼惺忪,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媽,大清早的吵什麽呀?還讓不讓人睡…” 她的抱怨在看到客廳裏佝僂著身子、臉色慘白如鬼的陳默時,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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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愣了一下,眉頭下意識地蹙起,臉上掠過一絲清晰的嫌惡。那股從陳默身上散發出來的、混合著汗臭、機油味、還有化工廠特有的刺鼻化學殘留物的濃烈氣味,讓她本能地捂住了鼻子,後退了半步。
    “你怎麽…搞成這樣?”她的聲音裏沒有擔憂,隻有毫不掩飾的嫌棄和一絲被打擾的煩躁,“味兒也太大了!快去洗洗啊!熏死人了!”
    陳母正扶著陳默的手臂,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看向楊雪,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心痛!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被陳默用力握住了手腕。
    陳默抬起頭,看向楊雪。那張曾經讓他心動的臉上,此刻隻有對難聞氣味的抗拒和對自身睡眠被打擾的不滿。他後腰的劇痛還在持續地叫囂著,提醒著他昨晚那生死一線的驚魂和此刻身體承受的痛苦。他看著她捂著鼻子的手,看著她蹙起的眉頭,看著她眼中那清晰的嫌惡…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化工廠的毒煙更刺骨,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凍結了所有的痛覺神經。他眼底最後一絲微弱的、屬於活人的光亮,在楊雪那毫不掩飾的嫌棄目光中,徹底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握著母親的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風化的石雕。
    “…嗯。”他低啞地應了一聲,聲音空洞得沒有一絲波瀾。然後,他拖著劇痛的身體,無視了母親含淚的目光,也忽略了楊雪臉上那點殘留的煩躁,一步一步,極其緩慢而僵硬地,挪向了那個狹小的、唯一能隔絕一點氣味的衛生間。
    門被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也隔絕了他自己。
    衛生間裏沒有開燈。陳默靠在冰冷的瓷磚牆壁上,後腰的劇痛一陣陣襲來。黑暗中,他緩緩抬起自己布滿老繭、指縫裏還殘留著洗不淨油汙的手,湊到鼻尖。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機油、化學品和汗水的、令人作嘔的複雜氣味,頑固地縈繞在手上,也深深地烙印在他每一寸疲憊不堪的軀殼之上。
    他閉上眼,黑暗中,隻有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砸落在他布滿汙垢的手背上,濺開一小片冰涼的水漬。隨即,又被更多洶湧而下的溫熱液體覆蓋。
    無聲的犧牲,在狹小冰冷的衛生間裏,伴隨著濃重的異味和身體的劇痛,被徹底淹沒在無邊的黑暗和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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