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斷骨之痛與無言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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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嵐那句“就當…我死了吧”,像一塊沉重的寒冰,砸落在病房冰冷的地麵上,也砸在了張磊、陳母和老周的心上。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隻有心電監護儀那單調的“嘀嘀”聲,和陳默在藥物作用下偶爾發出的、模糊痛苦的呻吟,在死寂的空間裏固執地回響,提醒著所有人現實的殘酷。
    張磊看著陳嵐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神卻冰冷決絕如同寒潭的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知道,嵐姐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被逼到了絕境,被李家那番誅心的話徹底擊垮了心中最後一絲作為母親的念想,選擇了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來守護她認為還能守護的親人。這份決絕,讓他這個鐵打的漢子都感到心驚和悲涼。他想說點什麽,想罵醒她,想告訴她陽陽還在等她,可看著陳嵐那雙空洞卻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或勸解都是蒼白的,甚至可能再次撕裂她剛剛用絕望強行縫合的傷口。
    陳母渾濁的眼睛裏再次湧上淚水,她伸出枯瘦的手,緊緊抓住女兒冰冷的手腕,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想說“嵐嵐,媽對不起你”,想說“陽陽他…”,可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讓她隻能發出模糊的嗚咽。她知道,女兒是為了她和重傷的兒子,才放棄了另一個心頭肉。這份犧牲,沉重得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碎欲絕。
    老周靠在椅子上,重重地歎了口氣,蒼老的臉上寫滿了悲憫和無奈。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這種被刻意扭曲、被利益和偏見裹挾的親情決裂。他能理解陳嵐的選擇,那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退無可退的絕望反擊。隻是這代價,太過慘烈。
    陳嵐仿佛沒有感受到周圍的目光和悲傷。她輕輕掙脫母親的手,動作有些僵硬地走到病房角落的臉盆架旁。盆裏有護士之前打好的溫水。她擰了一條幹淨的毛巾,浸入溫水中,仔細地搓洗、擰幹。然後,她走回病床邊,動作極其輕柔地開始為陳默擦拭額頭和頸間的冷汗。她的動作專注而小心,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眼神隻落在弟弟痛苦的臉上,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那平靜到近乎麻木的神情,比嚎啕大哭更讓人揪心。
    張磊看著這一幕,鼻尖發酸。他知道,嵐姐在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弟弟身上,以此來抵禦那失去兒子的、足以將人逼瘋的劇痛。他默默地走到門口,撿起地上那個屏幕碎裂的手機,擦了擦灰,放回陳嵐放在床頭櫃的包裏。然後,他忍著肋骨的疼痛,拉過一張凳子,坐在離病床不遠的地方,沉默地守護著。此刻,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唯有沉默的陪伴,是對嵐姐和這個破碎家庭最大的支持。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和心電監護儀的“嘀嘀”聲中緩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為深藍,預示著黎明即將到來。然而,病房內的沉重並未因天色變化而有絲毫減輕。
    陳默的身體突然又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極其痛苦的悶哼。鎮痛藥的效力似乎在減弱,那深入骨髓的劇痛再次猛烈地席卷了他。他的眉頭死死擰在一起,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呼吸也變得急促而艱難。
    “疼…疼…” 他無意識地呻吟著,聲音嘶啞微弱,卻充滿了難以忍受的痛苦。
    陳嵐擦拭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她俯下身,湊到陳默耳邊,聲音放得極其輕柔,帶著一種催眠般的安撫力量:“默默,別怕…姐在…疼就喊出來…別忍著…醫生說了,疼得厲害是正常的…熬過去就好了…熬過去就好了…” 她一遍遍重複著,溫熱的氣息拂過陳默的耳畔。
    然而,身體的劇痛並非言語能夠輕易安撫。腰椎處錯位的骨骼和受損的神經,每一次微弱的肌肉收縮或呼吸帶來的震動,都如同被無數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攪動。那是一種超越意誌極限的酷刑。斷裂的肋骨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次吸氣都帶來尖銳的、令人窒息的刺痛,仿佛有鋒利的骨茬在切割著肺葉。陳默的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控製地輕微扭動、顫抖,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引發新一輪更劇烈的疼痛,形成可怕的惡性循環。他的臉色由慘白轉為一種不正常的灰敗,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喉嚨裏發出如同困獸般的、壓抑的嗚咽和抽氣聲。
    “醫生!護士!快來看看!我弟弟疼得受不了了!”陳嵐看著弟弟痛苦不堪的樣子,心如刀絞,急忙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值班醫生和護士很快趕來。醫生檢查了陳默的情況,眉頭緊鎖:“鎮痛泵的劑量已經調到安全上限了。這種複合性創傷,尤其是腰椎錯位壓迫神經的疼痛,本身就非常劇烈,藥物也很難完全壓製。他現在不能動,越動越疼。家屬盡量安撫,分散他的注意力,實在不行…隻能考慮用一點鎮靜,讓他強製休息。”
    護士調整了一下鎮痛泵的參數,又給陳默注射了一針輔助鎮痛的藥物。藥物的效力緩慢地滲透,陳默身體的劇烈顫抖和扭動漸漸平息了一些,但緊鎖的眉頭和痛苦的表情並未消失,隻是從劇烈的掙紮變成了更深沉的、無聲的忍耐。汗水浸濕了他的頭發和病號服的後背,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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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陳默極其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渙散的目光聚焦在陳嵐臉上,眼神裏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近乎哀求的脆弱,“…腰…斷了…是不是…我…我是不是…廢了…” 斷斷續續的話語,卻像重錘砸在陳嵐心上。弟弟清醒地意識到了傷勢的嚴重性!這種認知帶來的恐懼,甚至比身體的疼痛更折磨人!
    陳嵐的心猛地一縮,巨大的酸楚湧上鼻尖。她強忍著淚水,用力握住弟弟的手,聲音無比堅定:“胡說!默默!別瞎想!醫生說了,就是傷得重了點,需要好好養!隻要好好配合治療,一定能好起來!你忘了?你以前在工地那麽苦那麽累都熬過來了!這次也一樣!姐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為了媽,為了念恩,為了你自己,你必須好起來!知道嗎?!” 她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試圖給弟弟注入信心。
    陳默看著姐姐眼中強裝的鎮定和深切的鼓勵,灰敗的眼神裏似乎注入了一絲微弱的亮光。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喉嚨裏發出模糊的“嗯…”聲。身體的劇痛依舊如同跗骨之蛆,但姐姐的話,像黑暗中的一絲微光,給了他一點點支撐下去的勇氣。他閉上眼睛,努力對抗著那無邊的痛苦。
    然而,身體的折磨遠未結束。長時間的絕對臥床和劇痛帶來的精神緊張,讓陳默的生理需求也變得極其痛苦
    和尷尬。
    “姐…想…小便…”陳默的聲音低如蚊蚋,充滿了難堪和羞恥。腰部被死死固定,別說下床,連翻身都是奢望。
    陳嵐立刻明白了。她沒有任何猶豫,動作麻利地從床下拿出便壺。她掀開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避開陳默腰部的固定帶,然後極其輕柔地協助他完成這個對健康人來說輕而易舉、對他卻如同酷刑的過程。她的動作熟練而自然,沒有絲毫嫌棄和不耐,眼神專注而平靜,仿佛在做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陳默緊閉著眼睛,臉頰因為羞恥和身體的極度不適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帶來腰部和肋骨的劇痛,讓他額頭上冷汗涔涔。生理需求釋放的過程本身也伴隨著難以言喻的不適感和心理上的巨大壓力。他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呻吟,隻有身體無法抑製的輕微顫抖泄露著他的痛苦和難堪。
    陳嵐默默地看著,心中充滿了巨大的酸楚。她那個曾經頂天立地、能扛起整個家重擔的弟弟,此刻卻連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喪失了,像一個脆弱無助的孩子。這份落差帶來的心疼,比什麽都更讓她難受。她迅速處理好便壺,用溫熱的濕毛巾仔細地為弟弟擦拭幹淨,再小心翼翼地幫他整理好衣褲,蓋好被子。整個過程中,她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用最輕柔的動作傳遞著無聲的安慰:別怕,有姐在。
    做完這一切,陳默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再次陷入一種半昏迷的狀態,隻是呼吸依舊急促而痛苦。
    陳嵐端著便壺去衛生間清洗。冰冷的水衝刷著她的手指,也衝刷著她心中翻騰的酸楚和恨意。她看著鏡中自己蒼白憔悴、眼窩深陷的臉,那雙曾經充滿溫柔和希望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冰冷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恨。恨楊家的狠毒無情,恨李家的落井下石,恨命運的不公,也恨自己的無力。
    她回到病房,發現陳母不知何時趴在弟弟的床邊睡著了。老人枯瘦的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緊緊鎖著,顯然睡得極不安穩。老周也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眉頭因為背後的疼痛而緊皺著。
    張磊站起身,低聲道:“嵐姐,你累了一晚上了,也趴會兒吧。我看著默哥。”
    陳嵐搖搖頭,聲音沙啞卻堅定:“我不困。張磊,你傷也沒好,肋骨還疼著呢,你去旁邊空床上躺一會兒。這裏有我。” 她走到母親身邊,輕輕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母親單薄的身上。
    張磊拗不過她,也實在疲憊不堪,便依言走到病房裏那張陪護用的簡易折疊床邊,和衣躺下。斷裂的肋骨在躺下時傳來一陣鑽心的疼,他悶哼一聲,強忍著不適,很快便因為極度的疲憊和傷痛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陳嵐拉過一張凳子,坐在弟弟的床邊。她伸出手,再次輕輕握住陳默那隻沒有輸液、依舊冰涼的手。她的手心也很涼,但她固執地想要傳遞一點點溫度給弟弟。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痛苦緊鎖的眉頭,看著他慘白消瘦的臉頰,看著他被固定帶束縛的身體。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黎明的微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病房冰冷的地麵上投下一道蒼白的光帶。新的一天開始了,但對於病房裏的每一個人來說,這不過是漫長黑夜的延續。
    陳嵐的目光落在弟弟的臉上,思緒卻不受控製地飄遠。陽陽…他現在在做什麽?是不是還在生媽媽的氣?奶奶和爸爸會怎麽跟他說?他會不會…真的以為媽媽不要他了?一想到兒子可能帶著對她的怨恨入睡,一想到兒子那張哭泣的小臉,陳嵐的心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巨大的悲傷如同潮水般再次洶湧而至,幾乎將她淹沒。
    她猛地低下頭,將臉深深埋進弟弟病床的白色被單裏,身體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冰冷的被單。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隻有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那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慟哭,比任何嚎啕都更顯絕望。斷骨之痛在弟弟身上,而剜心之痛,在她自己心裏。她守護著弟弟的殘軀,卻永遠地失去了另一個至親骨肉。這份無言的守護,浸滿了血淚,沉重得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不知過了多久,陳嵐才勉強壓抑住那幾乎將她撕裂的悲傷。她抬起頭,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她看向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空,那蒼白的日光,無法溫暖病房的冰冷,也無法照亮她內心的深淵。但她知道,她沒有退路了。她隻能向前,隻能守著這個隻剩下傷痛和恨意的“家”,在絕望的廢墟裏,掙紮著活下去。
    她握緊了弟弟的手,仿佛要從中汲取一絲微弱的力氣。斷骨之痛終有愈合之日,而靈魂深處的裂痕,卻可能永遠無法彌合。她將用餘生,來守護這殘破的一切,也背負這無盡的痛苦,走向那未知的、布滿荊棘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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