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冰冷的筆錄與現實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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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消毒水那特有的、帶著點凜冽的味道,此刻鑽進陳默的鼻腔,非但沒有帶來絲毫清醒,反而更像一種沉重的窒息感,沉沉壓在他的胸口。他微微佝僂著背,一手緊緊攙扶著幾乎將全身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的陳母,另一隻手則下意識地虛護在母親劇痛的後腰位置。陳嵐跟在另一側,臉色同樣蒼白,眼神裏交織著憤怒、憂慮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三人緩慢地穿過走廊,走向傷情鑒定中心的方向。每一步,陳母都走得異常艱難,額角不斷滲出細密的冷汗,牙關緊咬著,才能抑製住那難以忍受的痛哼。
陳默能清晰地感受到母親身體的顫抖和那壓抑的痛苦。每一次微小的顛簸,都讓陳母抓著他胳膊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裏。這無聲的痛楚,比楊母的抓撓、楊父的怒吼、楊偉的推搡,更讓陳默心如刀絞。是他,是他把這個女人帶進了陳家,是他引來了這場滔天禍事!愧疚如同滾燙的烙鐵,反複灼燙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媽,再忍忍,快到了。” 陳嵐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快步走到前麵,推開鑒定中心那扇厚重的門。一股更濃重的消毒水和某種藥水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裏麵人不算多,但氣氛沉悶壓抑,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表情嚴肅,偶爾響起的低聲交談和儀器運作的細微嗡鳴,都透著一種程序化的冰冷。
等待叫號的過程漫長而煎熬。陳默和陳嵐扶著陳母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坐下。陳母幾乎無法坐直,隻能側著身子,將身體的重量盡量壓在沒受傷的一側。陳默默默脫下自己的外套,疊成一個簡陋的墊子,小心翼翼地墊在母親後腰和椅背之間。陳母感激地看了兒子一眼,那眼神裏沒有一絲責怪,隻有無盡的心疼和憂慮,這讓陳默更加無地自容。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陳默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對麵牆壁上掛著的《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宣傳欄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圖示,此刻仿佛都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人生。他眼角的餘光,卻始終警惕地掃視著門口和走廊。他怕。怕楊家人陰魂不散地追到這裏來鬧事。怕他們看到陳母來做鑒定,又生出什麽惡毒的念頭,撲上來撕打。這種如芒在背的警惕感,榨幹了他最後一絲精力。
終於,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中年男醫生拿著病曆夾走了出來,聲音平板地念道:“陳桂芬陳母名字),請到三號診室。”
陳默和陳嵐連忙攙扶起陳母,幾乎是半架半抱地將她挪進了診室。
診室裏很安靜,隻有儀器運作的低鳴。醫生示意陳母躺上檢查床。這個簡單的動作對陳母來說卻異常艱難,每挪動一下都伴隨著壓抑不住的抽氣聲。陳默和陳嵐小心翼翼地協助著,看著母親因為劇痛而扭曲蒼白的臉,兩人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醫生戴上手套,表情嚴肅而專注。他先是仔細詢問了受傷的經過和時間。陳母忍著痛,斷斷續續地講述了昨晚楊偉是如何凶狠地推搡她,導致她後腰狠狠撞在桌角上的過程。她的敘述樸實無華,沒有添油加醋,但每一個細節都透著巨大的痛苦和委屈。
“家屬先出去等吧。” 醫生對陳默和陳嵐說。
兩人退到診室門口,卻不敢走遠,耳朵緊貼著門板,試圖捕捉裏麵的任何聲響。裏麵很安靜,偶爾傳來醫生低聲的詢問和母親壓抑的痛哼。每一次微弱的痛哼傳來,都像針一樣紮在陳默的心上。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診室門開了。醫生走了出來,摘下手套,表情凝重。他看了一眼門口臉色慘白的陳默和陳嵐,沉聲說:“情況不太好。患者腰背部有大麵積軟組織挫傷,皮下出血和水腫非常明顯,觸診疼痛劇烈,局部肌肉緊張痙攣,活動嚴重受限。這是遭受了相當大的外力撞擊導致的。”
他頓了頓,看著陳默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冰冷確認:“根據《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這種程度的損傷,構成輕微傷。”
輕微傷!
這三個字像重錘一樣砸在陳默心上。他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冰冷的鑒定結果從醫生口中正式說出,看著對方在病曆本上鄭重地寫下結論並蓋上鮮紅的鑒定專用章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憤怒還是瞬間衝垮了他強撐的平靜。他的母親,一個善良本分、與世無爭的老人,就因為擋在了他身前,就被楊偉那個畜生推成了輕微傷!這蓋著紅章的薄薄一頁紙,是母親承受無妄之災的鐵證,也是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利劍——在法律的天平上,這將成為對方施暴的確鑿罪證!
醫生又給陳默臉上和手臂上被楊母抓撓出的傷痕做了簡單的檢查和記錄。雖然隻是些皮外傷,構不成等級,但醫生還是在病曆上清晰地寫明了傷痕位置、形態抓痕)和成因外力撕扯),並拍照留存。
拿著那份沉甸甸的《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書》和醫生開具的驗傷單,陳默感覺不到絲毫的輕鬆,反而覺得心頭壓上了一塊更重的巨石。這份報告是武器,但也意味著這場戰爭升級了,進入了更殘酷、更講證據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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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醫院大樓,傍晚的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陳默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屏幕解鎖,手指幾乎是不受控製地滑到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上。楊雪。一個曾經承載了他所有希望和溫暖的名字,如今隻剩下冰冷刺骨的毒液。他盯著那個名字,幾秒鍾的猶豫後,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聽筒裏傳來的,不是他記憶中任何熟悉的彩鈴或等待音,而是冰冷、機械、毫無感情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sorry, ted is poer off.”
關機?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死心,掛斷,再撥。同樣的提示音,冰冷地重複。
他退出通話界麵,點開那個綠色的聊天軟件。找到那個熟悉的頭像——還是楊雪生病前,在公園裏笑靨如花的一張照片,陽光灑在她臉上,曾經是那麽溫暖。他手指顫抖著,在對話框裏輸入:“楊雪,我們談談。媽傷得很重,輕微傷鑒定報告出來了。昨晚的事,你心裏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別把事情做絕!”
手指懸在發送鍵上,停留了足足十幾秒。最終,他還是用力按了下去。
消息發送的圓圈隻轉了一下,瞬間變成了一個刺眼奪目的紅色感歎號!
緊接著,一行冰冷的小字跳了出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拉黑!刪除!
楊雪,這個他傾盡所有、豁出性命去救回來的女人,用最徹底、最決絕的方式,斬斷了他們之間最後一絲微弱的聯係!她甚至不屑於聽他一句解釋,不屑於關心一下被她家人親手推成輕微傷的婆婆!
陳默死死地盯著那個紅色的感歎號,盯著那行冰冷的提示文字。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那雙曾經盛滿對楊雪無盡溫柔和擔憂的眼睛,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痛苦、憤怒、不解、委屈……都在這一刻,被這冰冷的紅色徹底凍結。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進入朋友圈——一條灰色的橫線,中間寫著“非對方朋友隻顯示最多十張照片”。曾經那些秀恩愛、曬美食、抱怨病痛、偶爾對他撒嬌的動態,全部消失了。她徹底將他從她的世界裏抹去,像擦掉一塊肮髒的汙漬。
陳默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點開手機相冊。裏麵還存著不少楊雪的照片:生病時他給她拍的,哄她吃藥時拍的,出院時拍的,甚至還有她無理取鬧時他偷拍的……每一張,都曾是他珍藏的寶貝。他一張一張地翻看,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在看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然後,他選中了所有屬於楊雪的照片。
手指懸在“刪除”的選項上。
這一次,沒有任何猶豫。
“確定刪除所選 128 張照片和 15 段視頻?”
“確定。”
指尖落下。
屏幕上跳出一個進度條,那些承載著過往歡笑、淚水、付出與背叛的影像,飛速地被清除,化為虛無。當最後一張照片消失,進度條走完,手機相冊裏關於楊雪的痕跡,徹底清零。
陳默退出相冊,回到聯係人列表。找到那個名字,長按。
“刪除聯係人——楊雪?”
“刪除。”
屏幕上那個曾經占據他通訊錄最頂端、被他設置成特別關注的名字,瞬間消失。
做完這一切,陳默將手機揣回口袋,動作平靜得可怕。他抬起頭,望向醫院外沉沉的暮色。華燈初上,城市的霓虹開始閃爍,照亮了歸家人的路,卻照不進他心底那片永恒的冰封之地。
心門,在這一刻,伴隨著那紅色的感歎號和指尖的刪除動作,徹底緊閉、焊死。過往所有的溫情與付出,都成了被徹底埋葬的廢墟。剩下的,隻有冰冷的現實,和一場注定你死我活的戰爭。
“走吧,姐,媽,我們回家。” 陳默的聲音嘶啞而平靜,他重新攙扶起母親,腳步沉重卻異常堅定地,走向公交車站的方向。背影在昏黃的路燈下,拉成一道孤絕而冰冷的直線。現實這一記響亮的耳光,終於徹底打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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