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惡訟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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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那間租來的陋室,在暮色四合中更顯得逼仄而冷清。被楊偉踹壞的門勉強用幾根粗鐵絲和一塊厚木板加固著,像一個醜陋的傷疤,無言地訴說著昨晚的暴行。屋內的狼藉雖然被陳嵐和陳默盡力收拾過,但翻倒的椅子腿還帶著劃痕,牆角殘留著未能徹底清除的碎瓷粉末,空氣裏似乎還隱隱漂浮著昨晚的硝煙和變質的食物氣味。一盞瓦數不高的白熾燈懸在屋子中央,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著角落的黑暗,卻驅不散籠罩在這個小空間裏的沉重陰霾。
陳母側躺在裏間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後腰貼著厚厚的膏藥,散發著濃烈的中藥味。傷處的劇痛緩解了一些,但每一次呼吸稍重些,還是會牽扯著痛得她眉頭緊鎖。她閉著眼睛,卻並未睡著,隻是不想讓守在旁邊的兒女更加擔心。外間,陳默坐在一張小板凳上,麵前的小方桌上攤著報警回執、現場照片、還有那份沉甸甸的《輕微傷鑒定書》。他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鑒定書上那個鮮紅的印章,眼神沉寂,像一潭不起波瀾的死水。
陳嵐則坐在床邊,守著母親,手裏拿著手機,屏幕上是兒子陽陽前幾天在公園拍的一張笑臉。她的眼神在兒子的笑臉和裏間壓抑的氛圍間遊離,充滿了疲憊和深深的無力感。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她也沒有點亮,隻是無聲地歎了口氣。
突然,一陣略顯急促卻克製的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死寂。不是楊家人那種粗暴的砸門,但在這敏感的時刻,依然讓陳默和陳嵐瞬間繃緊了神經,警惕地望向門口。
“誰?” 陳默沉聲問道,身體已經下意識地微微前傾,做好了應對任何情況的準備。
“默哥!是我,張磊!”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焦急和憤怒。
陳默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些,起身去開門。門一開,張磊那張黝黑、帶著風霜卻寫滿義憤的臉就出現在門口。他顯然是剛下班就直接趕過來的,身上還穿著沾著油汙的工裝,手裏拎著個塑料袋。
“默哥!伯母怎麽樣了?傷得重不重?” 張磊一進門,目光就急切地越過陳默,看向裏間床上的陳母,聲音壓低了,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磊子來了…” 陳母聽到聲音,掙紮著想坐起來,被陳嵐連忙按住。
“媽,您別動,躺著就好。” 張磊快步走到床邊,看著陳母蒼白的臉色和腰間的膏藥,氣得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他媽的!楊家那群畜生!真下得去手!伯母這麽大年紀了他們也敢推!還有沒有點人性了!” 他看向陳默,“默哥,我聽說…嫂子…楊雪她真起訴了?”
陳默沒說話,隻是疲憊地點了點頭,指了指桌上那些東西。
張磊走過去,拿起那份《輕微傷鑒定書》,看著上麵“輕微傷”的結論和鮮紅的印章,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又翻看了一下陳嵐拍的那些觸目驚心的現場照片——被踹壞的門、翻倒的桌椅、滿地的碎碗和汙漬、陳默臉上的抓傷、陳母當時痛苦蜷縮在地的樣子……每看一張,他臉上的怒氣就飆升一分。
“操他媽的!” 張磊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這他媽還是人幹的事?!默哥你豁出命去救她,錢花了上百萬!債背了一身!她病好了就翻臉不認人?現在為了離婚,為了錢,就敢這麽誣陷你?還把她娘家那群瘋狗放出來咬人?把伯母傷成這樣?!” 他猛地抬頭,眼睛因為充血而發紅,死死盯著陳默,“默哥!告她!反告他們!告他們私闖民宅!告他們故意傷害!告她楊雪誣陷誹謗!媽的!老子就不信沒地方說理了!”
張磊的憤怒如同岩漿,灼熱而直接,在這冰冷的房間裏注入了一絲滾燙的力量。陳默看著這個兄弟,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暖流。他沙啞地開口:“報警了,也驗傷了。警察立了案,說會調查。”
“那就好!證據確鑿,看他們怎麽抵賴!” 張磊稍微平複了一下怒氣,把手裏那個塑料袋放在桌上,“默哥,伯母,這點錢你們先拿著。” 他不由分說地把袋子推到陳默麵前,“我知道你們現在難,打官司處處要錢。我張磊沒大本事,廠裏效益也一般,但這點錢是我跟趙倩商量好的,你先應急!別跟我推辭!”
陳默看著那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裏麵是幾遝捆紮得整整齊齊的百元鈔票,看厚度估計有兩三萬。這對於背負著巨額債務、工作朝不保夕的陳默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這份在絕境中伸出的、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情誼,比金子還要珍貴。
“磊子…這…” 陳默喉嚨發緊,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他知道張磊家也不寬裕,趙倩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還有個孩子要養。這份情,太重了。
“拿著!” 張磊語氣斬釘截鐵,“是兄弟就別廢話!你當初幫我擔保的時候,我說過一個不字嗎?” 他拍了拍陳默的肩膀,眼神堅定,“不光錢!人證我也給你找!那個老周,退休的老工人是吧?我認識!回頭我就去找他,把事情跟他說清楚,請他務必給你作證!還有廠裏!廠裏不少兄弟都知道你是什麽人!知道你為了給楊雪治病吃了多少苦!我去跟他們說,需要的時候,大家都願意站出來給你說話!我就不信,黑的還能說成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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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磊的仗義執言和實實在在的支持,像一道溫暖而有力的光,刺破了籠罩陳家的厚重陰霾。陳嵐看著這一幕,眼眶忍不住又紅了。陳母躺在床上,也虛弱地說了聲:“小磊…謝謝你…給你們家添麻煩了…”
“伯母您說這話就見外了!默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張磊擺擺手,隨即又想到什麽,臉色凝重下來,“不過默哥,你得有個心理準備。楊家那群人,特別是楊雪現在找的那個姓孫的律師,我打聽過,不是善茬,專門接這種歪纏的離婚官司,心黑手狠。他們肯定會想盡辦法潑髒水,偽造證據。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咱們這邊的證據鏈紮牢實了!別怕麻煩!該找律師就找律師!錢不夠,我們再想辦法!”
張磊的話,像一盆冷水,讓剛剛升起一絲暖意的陳默瞬間又回到了殘酷的現實。是啊,孫莉,那個隻聞其名就感覺陰冷的女人。楊雪的起訴狀,會是什麽樣子?他幾乎可以想象,那上麵必然充滿了精心編織的謊言和惡毒的指控。
仿佛是為了印證張磊的擔憂和張磊帶來的短暫溫暖,門外突然傳來了郵遞員的聲音:“陳默!掛號信!法院的!”
這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陋室裏的所有聲音!
陳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陳嵐猛地站起身,臉上血色褪盡。連床上的陳母也掙紮著睜開了眼睛,渾濁的目光裏充滿了驚懼和擔憂。
張磊反應最快,一步跨到門口,從郵遞員手中接過了那個印著法院徽章、顯得格外沉重的牛皮紙信封。他關上門,將信封遞給陳默。
信封很厚。陳默的手指有些冰涼,他深吸一口氣,撕開封口,抽出了裏麵的文件。
最上麵,是蓋著法院鮮紅大印的傳票。冰冷的鉛字清晰地印著:
案由:離婚糾紛
被傳喚人:陳默
應到時間:xxxx年xx月xx日 上午900
應到處所:xx市xx區人民法院第x審判庭
注意事項:無正當理由拒不到庭,本院將依法缺席審判。
傳票下麵,是厚厚的一疊起訴狀副本。陳默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原告的訴訟請求上:
訴訟請求:
判決原告楊雪與被告陳默離婚。
依法分割夫妻共同財產包括但不限於婚姻存續期間的存款、工資收入、陳默婚前所購房屋婚後共同還貸部分及其增值等)。(隻字未提任何債務!)
判令被告陳默賠償原告楊雪精神損害撫慰金人民幣 200,000 元整。
本案訴訟費用由被告陳默承擔。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分割財產?他們哪裏還有財產?隻有如山嶽般沉重的債務!這分明是要將他徹底榨幹,讓他淨身出戶的同時,還要背上二十萬的“賠償”!
他強忍著翻湧的氣血,目光快速掃向“事實與理由”部分。隻看了幾行,一股冰冷的怒火就瞬間衝上頭頂,燒得他眼前發黑!
起訴狀上,孫莉用極其專業卻惡毒到極致的筆觸,編織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家暴故事”:
“被告陳默性格偏執、暴躁、控製欲極強,長期對原告實施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虐待。”
“自原告患病後,被告更是將生活的不如意全部歸咎於原告,動輒辱罵、冷暴力,甚至多次對原告進行毆打具體時間、地點、方式羅列數條,均屬憑空捏造)。”
“被告母親陳桂芬及其姐姐陳嵐,長期對原告懷有敵意,不僅言語侮辱、挑撥離間,更在被告施暴時助紂為虐,共同對原告進行圍毆和精神壓迫。”
“xxxx年xx月xx日晚,被告陳默因無端猜疑原告與他人有染原告恪守婦道,從未有任何不軌行為),再次對原告實施極其殘忍的毆打,並砸毀家中物品。被告母親陳桂芬及姐姐陳嵐亦參與其中,對原告進行撕打、辱罵。原告孤立無援,身心遭受巨大創傷,生命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無奈之下才在家人幫助下逃離魔窟。”
“原告長期生活在被告及其家人的暴力陰影之下,身心俱疲,精神瀕臨崩潰,夫妻感情早已徹底破裂,絕無和好可能。”
證據清單:
原告楊雪傷情照片數張) 偽造的“傷痕”照片)
xx派出所報警記錄編號:xxxx) 可能被歪曲或偽造的報警記錄,暗示警方出警是因陳默家暴)
證人張婷證言 證明曾目睹或聽聞陳默對楊雪實施暴力及精神虐待)
現場毀壞物品照片 隻拍攝了楊雪摔碎的碗和混亂場麵,絕口不提門是誰踹壞)
原告就醫記錄心理科) 證明因長期遭受家暴導致嚴重精神創傷)
顛倒黑白!
指鹿為馬!
血口噴人!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紮進陳默的心髒,將他過往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犧牲、所有的愛與堅守,都扭曲成了最不堪的罪惡!把他含辛茹苦的母親、為他操碎了心的姐姐,都描繪成了惡毒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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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陳默猛地將起訴狀拍在桌上,巨大的聲響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額頭上青筋暴起,嘴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噴出血來!
“寫的什麽?給我看看!” 陳嵐一把搶過起訴狀。她隻掃了幾眼,臉色就變得鐵青,隨即怒極反笑,聲音尖利而充滿了諷刺:“好!好一個楊雪!好一個孫大律師!真是編得一手好故事啊!長期家暴?冷暴力?圍毆?精神崩潰?哈哈!顛倒黑白到這種地步,你們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她氣得渾身發抖,將起訴狀狠狠摔在桌上,指著那幾行字對張磊說:“磊子你看!他們連我媽都汙蔑!說我媽和我一起打她楊雪?!我媽昨晚差點被楊偉那個畜生推死!現在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他們怎麽有臉寫出來?!”
張磊湊過去一看,臉色也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畜生!真他媽是一窩畜生!這起訴狀簡直是他媽的一派胡言!放狗屁!”
床上的陳母掙紮著伸出手,聲音虛弱而顫抖:“嵐…嵐啊…那紙上…寫啥了?是不是…是不是又罵你弟弟了?是不是…把媽也…也寫進去了?” 老人家雖然不識字,但看女兒和女婿張磊)的反應,也猜到了七八分,渾濁的老淚順著眼角滑落。
“媽,沒事!您別管!他們就是胡說八道!” 陳嵐連忙過去安撫母親,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他們不得好死!法院不會信他們的!”
陳默站在那裏,像一尊被怒火燒灼卻又被冰水澆透的雕像。起訴狀上那些惡毒的字句在他腦海中瘋狂盤旋、放大。楊雪那張曾經柔弱的臉,此刻在起訴狀的映襯下,變得無比猙獰。孫莉這個名字,也如同毒蛇般烙印在他心頭。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一種被徹底拖入汙穢泥潭的窒息感。
“默哥!” 張磊看著陳默那幾乎要崩潰的樣子,用力抓住他的肩膀,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悍勇,“別被這王八犢子起訴狀氣昏頭!假的真不了!我們有證據!報警回執!現場照片!媽的傷情鑒定!還有老周!還有我們廠裏那麽多兄弟!都是活生生的證人!他們想靠幾張破照片和一張胡說八道的嘴就顛倒黑白?做夢!”
張磊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陳默混沌的意識上。是啊,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對方已經亮出了最惡毒的獠牙,把他和母親、姐姐都拖入了這肮髒的戰場。他不能倒下,不能崩潰!為了母親腰上的傷,為了姐姐的清白,為了這個被砸爛的家,更為了討回一個被徹底踐踏的公道!
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桌上那份如同毒蛇般的起訴狀。眼神裏,那滔天的怒火並未熄滅,卻仿佛被一股更加強大、更加冰冷的意誌強行壓縮、凝聚!所有的痛苦、屈辱、憤怒,都被壓縮成了最堅硬的核!
他伸出手,不是去撕毀那份起訴狀,而是將它和傳票、報警回執、傷情鑒定書、現場照片……所有的一切,緊緊地、整整齊齊地摞在了一起。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掃過滿臉擔憂淚痕的姐姐,掃過病床上痛苦而憂慮的母親,最後落在義憤填膺、眼神堅定的兄弟張磊臉上。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滿屋的汙濁空氣和沉重的壓力全部吸入肺腑,再轉化為支撐他走下去的力量。聲音嘶啞,卻像生鏽的刀鋒刮過骨頭,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斬釘截鐵的力量,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嗯。我知道了。”
“這官司……”
“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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