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冰冷的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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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下,那份印著法院徽章、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牛皮紙信封,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著陋室裏殘存的最後一絲暖意。陳默坐在小板凳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繃緊的弓弦。那份厚實的起訴狀副本攤開在麵前的小方桌上,孫莉用淬毒的筆鋒編織的謊言,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灼燙著他的神經。
陳嵐已經扶著情緒激動、備受打擊的陳母重新躺好,喂了半片安神藥,老人疲憊不堪,在藥力和傷痛的雙重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去,隻是眉頭依舊緊鎖,仿佛在夢中也在承受著巨大的冤屈。陳嵐守在床邊,眼睛紅腫,目光時不時擔憂地投向弟弟那如同凝固的背影。
張磊沒有走。他拉過另一張小板凳,坐在陳默對麵,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眼神銳利地掃視著起訴狀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指控和所謂的“證據清單”。他拿起那份證據目錄複印件,指著上麵列出的“證人張婷證言”和“xx派出所報警記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默哥,你看這裏!張婷!就是那個整天跟楊雪混在一起、穿得花裏胡哨、到處嚼舌根的女人!她肯定被收買了!還有這個報警記錄,編號xxxx,我記得昨晚警察來的時候,明明是我們報的警!告他們私闖民宅傷人!怎麽到了這裏,反倒成了楊雪報警告你家暴了?這裏麵絕對有貓膩!孫莉那個毒婦肯定動了手腳!”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反複審視著起訴狀上關於“家庭暴力”的具體描述。孫莉的筆法極其刁鑽,時間、地點、方式推搡、掌摑、用言語羞辱)描述得“活靈活現”,甚至細節到楊雪“被打後”如何“恐懼顫抖”、“躲進衛生間哭泣”。這些憑空捏造的“事實”,被包裝得極具欺騙性和煽動性。他指著其中一條:“‘xxxx年x月x日晚,因瑣事爭吵,被告在客廳對原告實施掌摑,致原告左臉紅腫,耳鳴三日。’” 他抬起頭,看向張磊,眼神冰冷而困惑,“磊子,這個時間…你記得嗎?那天晚上,楊雪說想吃城東那家的蟹黃包,我下班騎了一個多小時車給她買回來,她嫌涼了不好吃,跟我鬧脾氣,我哄了半天…我怎麽可能打她?”
張磊用力點頭,眼中噴火:“記得!怎麽不記得!那天你還跟我抱怨來著,說跑那麽遠買回來人家還不領情!他們這就是胡編亂造!憑空捏造時間地點!欺負你沒有防備,沒留下證據!”
“還有這些所謂的‘精神虐待’、‘控製社交’…” 陳默的手指劃過那些惡毒的詞匯,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生病的時候,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怕她累著,怕她感染,不讓她做家務,盡量讓她休息…這在他們嘴裏,就成了‘控製’?成了‘精神虐待’?”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扭曲的悲憤,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張磊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空間裏煩躁地踱了兩步,像一頭被困的怒獅:“操!這他媽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默哥,這官司不好打!孫莉這女人太毒了!她把這些假話說得跟真的一樣,時間地點人物事件俱全,法官要是先入為主信了她的鬼話,後麵咱們再想翻盤就難了!而且你看她列的這些‘證據’,照片可以化妝造假,報警記錄可以歪曲,那個張婷的證言肯定是花錢買的!咱們…咱們得趕緊找個懂行的律師!光靠我們自己,鬥不過這幫玩法律的老狐狸!”
“律師…” 陳默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神掃過桌上張磊帶來的那個裝著三萬塊錢的黑色塑料袋。請律師?這筆錢,可能是張磊家全部的積蓄,也可能是借來的。這錢是應急的,是救命錢。請一個能跟孫莉這種“專業”律師過招的律師,需要多少錢?這三萬塊,夠嗎?而且,就算請了,就一定能贏嗎?對方如此處心積慮地構陷,律師又能如何?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對未知法律程序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緩緩漫上心頭。
“錢的事你別操心!” 張磊看出了陳默的猶豫,斬釘截鐵地說,“不夠我再想辦法!找親戚借,找工友湊!這口氣必須爭!這盆髒水不能就這麽認了!不然你和伯母、嵐姐,以後還怎麽抬頭做人?!”
陳默沉默了。他何嚐不想請律師?但他更清楚現實的殘酷。巨額的債務像一座大山壓在身上,母親需要錢養傷,念恩需要錢上學,姐姐家也因為他風雨飄搖…每一分錢都必須精打細算。而且,他內心深處,還殘留著一絲近乎愚蠢的執念:事實就是事實!黑的成不了白的!他相信法律的公正!他相信自己行得正坐得直,隻要把真相說出來,把證據擺出來,法官會還他一個公道!請律師,會不會反而顯得心虛?會不會花掉那本可以支撐他們活下去的救命錢,最終卻依舊一敗塗地?
這個念頭如同毒藤,纏繞著他的理智。他看著桌上那份沉甸甸的起訴狀,又看了看裏間病床上昏睡的母親和滿臉憂色的姐姐,最後,目光落在張磊那張寫滿焦慮和義氣的臉上。一個冰冷而決絕的念頭,在他沉寂的心底滋生、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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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子,” 陳默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讓張磊感到一絲不安,“律師…先不急。”
“啥?默哥!這都火燒眉毛了!還不急?!” 張磊急了。
“錢,不能動。” 陳默的目光掃過那個塑料袋,語氣不容置疑,“那是你和趙倩的血汗錢,是應急的錢。媽要看傷,念恩要上學,處處都要錢。請律師…太貴,而且…”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孤狼般的決絕,“我想自己先試試。”
“自己試?!” 張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默哥!這不是廠裏評先進!這是打官司!是要命的!孫莉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專業訟棍!你一個搞質檢的,怎麽跟她鬥?那些法律條文你看得懂嗎?法庭上的彎彎繞繞你搞得清嗎?!”
“看不懂,就學。” 陳默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廠裏的設備圖紙,當初不也是一點一點啃下來的?法律條文,總比那些複雜的電路圖好懂些。” 他拿起那份起訴狀,“她的訴狀在這裏,她的‘證據’也列在這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告我家暴,我有媽輕微傷的鑒定,有報警記錄證明是他們闖進來打人,有鄰居老周他們作證!她告我媽和我姐參與圍毆,更是無稽之談!昨晚在場的鄰居都能證明!至於那些她捏造出來的‘家暴’…時間地點都是假的,隻要找到當時我在哪兒、在幹什麽的人證物證,就能戳穿!”
陳默的思路異常清晰,仿佛那份起訴狀和巨大的壓力,反而激發了他骨子裏那份屬於技術工人的縝密和韌性。他看向張磊:“磊子,律師的錢,先留著。你幫我,比請律師更重要!”
“怎麽幫?你說!” 張磊立刻挺直腰板。
“幫我做三件事。” 陳默的眼神銳利起來,“第一,去找老周!把昨晚的情況,仔仔細細、原原本本地跟他再說一遍!請他務必出庭作證!他德高望重,他的話,法官會重視!第二,去廠裏,找幾個那幾天孫莉捏造的‘家暴’時間點)跟我一起加班或者知道我行蹤的可靠兄弟,請他們回憶一下,最好能寫個書麵說明,證明那些時間點我根本不可能在家‘家暴’楊雪!第三,幫我打聽清楚,這個孫莉,還有那個張婷,到底是什麽路數!特別是張婷,她為什麽願意作偽證?是圖錢,還是圖別的?”
張磊聽得連連點頭,眼中重新燃起鬥誌:“好!默哥!這三件事包在我身上!老周我明天一早就去!廠裏的兄弟我去找!至於孫莉和張婷…我找人去摸她們的底!你放心!”
“另外…” 陳默的目光再次落回起訴狀上,那份要求分割財產和賠償二十萬的訴訟請求,像兩根毒刺,“關於財產分割…我們婚內唯一的‘大額財產’就是那套婚房,但為了給她治病,我婚前買的份額早就賣了,錢全填了醫藥費的無底洞。婚後的工資…也基本都花在她身上和還債了。賬本…媽那裏應該還有記得清楚的。” 他看向裏間,“姐,等媽醒了,你跟媽一起,把從楊雪生病開始,所有借的錢、花的錢、賣房子的錢,一筆一筆,盡可能地整理出來,最好有借條、收據、銀行流水…什麽都行!我們要證明,不是我不想分財產,而是根本沒有財產可分!隻有債!”
“好!小默!這事交給我和媽!” 陳嵐立刻應道,眼神也堅定起來。
夜更深了。張磊帶著陳默交代的任務和滿心的憤慨離開了。陋室裏隻剩下昏黃的燈光、陳母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陳默翻閱起訴狀和那份薄薄的《民事訴訟應訴指南》的沙沙聲。他像一個即將踏入陌生而危險叢林的孤狼,開始笨拙地、卻無比認真地研究著這片叢林的規則。冰冷的戰書已經接下,沒有退路,唯有背水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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