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孤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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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焦慮、忙碌和巨大的精神壓力下,像凝固的鉛塊般沉重而緩慢地流逝。轉眼到了提交答辯狀的截止日期前一天。
陋室裏,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陳默坐在小方桌前,麵前攤著那份凝聚了他所有心血、反複修改了無數遍的手寫答辯狀草稿。字跡算不上漂亮,甚至有些潦草,但一筆一劃都透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認真和沉重。旁邊堆著厚厚一遝“證據”複印件:陳母的賬本關鍵頁、幾份廠裏兄弟寫的“不在場證明”、陳母的《輕微傷鑒定書》、報警回執、還有幾張打印出來的現場照片。
陳嵐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幫陳母的後腰換藥。膏藥揭下,露出腰後大片深紫色、邊緣泛著青黑的駭人淤傷,腫脹仍未完全消退,觸目驚心。陳母咬著牙,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卻強忍著不發出痛哼,怕影響兒子。
“媽…疼您就喊出來…” 陳嵐的聲音帶著哭腔,動作輕柔得像羽毛。
“不…不疼…好多了…” 陳母喘息著,目光卻一直擔憂地望著外間兒子的背影。她能感受到兒子身上那股緊繃到極致的壓力和近乎燃燒生命的專注。
陳默正在做最後的核對。他逐字逐句地看著自己的答辯狀,試圖用最樸實的語言,去對抗孫莉那精心編織的謊言迷宮。
“原告所述xxxx年x月x日晚,被告在客廳對其實施掌摑一事,純屬捏造。當晚,被告因工廠設備突發故障,與同事張磊、王強、李衛國等人於xx廠車間加班搶修至次日淩晨,有門衛劉福貴可證明被告離廠時間,亦有張磊等人書麵證言為憑。”
“原告指控被告母親陳桂芬、姐姐陳嵐參與所謂‘圍毆’,更是荒謬絕倫,惡意中傷!事發當晚xxxx年xx月xx日),係原告楊雪因被告關心其工作閑言而惱羞成怒,率先摔碗辱罵並誣陷被告,隨後召喚其娘家人楊鐵柱楊父)、劉秀英楊母)、楊偉、王豔等人暴力踹開被告家門,闖入室內進行打砸辱罵。在此過程中,楊偉粗暴推搡上前勸阻的陳桂芬,致其腰部猛撞桌角,造成嚴重軟組織挫傷見《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書》)。鄰居周大民老周)等人聞訊趕來製止,目睹全過程,可為其作證見周大民等證人名單及初步證言要點)。被告陳默及家人實為受害者!”
“關於原告訴請分割夫妻共同財產。被告需明確指出,自原告患病以來,為籌措高昂醫療費用,被告已傾盡所有:婚前個人房產份額已變賣見房屋買賣合同及收款憑證),所得款項悉數用於支付原告醫療費;婚後收入除基本生活開銷外,亦盡數投入求醫問藥及償還前期借款。家中非但無任何共同財產積累,反而背負巨額共同債務詳見附件:債務清單及部分借條、收據複印件),總額高達xxx萬元。原告在訴狀中對此巨額債務隻字不提,僅要求分割所謂‘財產’,有違事實,更顯其訴求之無理。”
他努力回憶著《應訴指南》裏關於答辯狀的要求,試圖讓自己的陳述看起來“專業”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種底層百姓麵對不公時最直接的控訴和呐喊。每一個字,都浸透著血淚和屈辱。
“小默…” 陳嵐換好藥,扶著母親重新躺好,走到外間,看著弟弟熬得通紅的眼睛和桌上那厚厚的手寫稿,欲言又止,“這…這樣寫…行嗎?法官…能看懂嗎?要不要…再找個明白人看看?”
陳默抬起頭,眼中是深深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不容動搖的決絕:“姐,這是我能寫出的最真的話了。字是醜點,話是土點,但句句是實情!法官也是人,總該…能分辨真假吧?” 他像是在說服姐姐,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何嚐不想寫得“專業”?但他不懂那些華麗的法言法語。他隻有一顆被逼到絕境、渴望沉冤得雪的心,和這一堆用血淚和屈辱換來的“證據”。
他小心地將手寫的答辯狀草稿、證據目錄他自己列的一張清單)以及所有複印好的證據材料,分門別類地用夾子夾好,放進一個幹淨的檔案袋裏。動作鄭重得如同在進行某種儀式。明天,他就要獨自一人,帶著這些簡陋的“武器”,走向那個代表國家威嚴、卻對他而言無比陌生和冰冷的戰場——區人民法院立案庭。
就在這時,張磊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了,帶來一身室外的寒氣。他臉上帶著奔波後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還夾雜著一絲憤怒。
“默哥!東西都準備好了?” 張磊一眼看到桌上的檔案袋。
陳默點點頭,將檔案袋遞給他看。
張磊快速掃了一眼答辯狀首頁和證據目錄,眉頭緊鎖:“默哥,你這寫得…也太實在了!孫莉那毒婦的訴狀我看過,花裏胡哨的,全是專業詞兒!咱們這個…”
“我知道。” 陳默打斷他,語氣平靜,“但假的真不了。我隻有這個水平,也隻能做到這樣了。磊子,你那邊怎麽樣?”
“媽的!氣死我了!” 張磊一拳捶在牆上,震得牆灰簌簌落下,“我托道上…呃,托朋友打聽清楚了!孫莉這個女人,外號‘黑寡婦’,專門接這種下三濫的離婚官司,尤其擅長幫有錢有勢或者像楊雪這種能豁出去的女人整男方!收費高,心黑手狠,偽造證據、收買證人都是家常便飯!據說跟法院裏有些人還…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切齒的恨意,“還有那個張婷!就是個見錢眼開的賤貨!楊雪給了她五千塊錢,外加承諾等拿到‘賠償’再給她好處,她就答應按孫莉寫的稿子作偽證!媽的!五千塊就能把良心賣給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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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讓陳默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如同墜入冰窟。孫莉的“專業”和“背景”,張婷的唯利是圖,都預示著這場官司的凶險遠超他的想象。他孤身一人,拿著一份手寫的、樸實的答辯狀,去對抗一個經驗豐富、手段卑劣、可能還有“關係”的專業律師…勝算在哪裏?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莊嚴的法庭上,笨拙地陳述著事實,卻被孫莉用各種專業的法律術語和精心準備的偽證駁斥得體無完膚,被法官視為無理取鬧…那場景,光是想想就讓他不寒而栗。
“默哥…” 張磊看著陳默瞬間煞白的臉和眼中難以掩飾的恐懼,也急了,“要不…要不還是請個律師吧!我…我再想想辦法!砸鍋賣鐵也…”
“不!” 陳默猛地抬起頭,眼中那瞬間的恐懼被一種更強烈的、近乎絕望的孤勇所取代。他像是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眼中隻剩下背水一戰的瘋狂光芒。“錢不能動!律師…來不及了!明天就是最後期限!” 他一把抓過桌上的檔案袋,緊緊抱在懷裏,仿佛那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也是他唯一的武器。“我就這樣去!帶著媽的血淚賬!帶著兄弟們的證詞!帶著老周他們的良心話!我就不信!這天底下…真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破音,在狹小的陋室裏回蕩,充滿了悲壯和不甘。陳嵐捂住嘴,眼淚無聲滑落。張磊看著陳默那孤絕而執拗的眼神,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用力拍了拍陳默的肩膀,那力道,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和義氣都傳遞過去。
這一夜,陋室無人入眠。陳默抱著那份承載著全家希望的檔案袋,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睜著眼睛,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恐懼像毒蛇般纏繞著他,但一種更強大的、被逼到絕境後迸發出的孤勇,也在他心底熊熊燃燒。他像一艘破舊的小船,裝載著沉重的真相和微弱的希望,即將獨自駛向驚濤駭浪的訴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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